飘雪这一席话不轻不重,生硬不带一丝感情,重重地敲击在屋外众人的心头,甚合王卉凝的意。于是,王卉凝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又吃力地道了一句:“我又岂是想让谁说我一句好?不过是凭着良心罢了。”
现如今为了以后的生计,为了日后顺利回到候府去,她不得不顾及自己的名声。若在以前,便是恶名她也不惧,又何谓别人说她好还是不好。
“只是如今,我却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王卉凝把手举到眼前,却只看到十指抖得厉害,墨黑迷离的眼眸中溢出遗憾难受之色。
飘雪微敛着神色快速地探完小夏子的脉,看了一眼王卉凝盯着小夏子的额头微微发愣的神情,示意一旁的粉荷扶好王卉凝,便转身到药箱旁,从里面的一堆瓶子里取出一个,倒出一粒药丸回来塞进了小夏子的嘴里,托了几下他的下颌待他吞下药丸后又取出一块厚厚的软棉布蘸了些药汁把他头上已沾满了血迹的帕子换了下来。
忽略掉姜妈妈和年轻妇人的目光,飘雪对着王卉凝道:“奴婢瞧着他的脉搏虽弱却还算平和,刚刚又给他服下了姨娘自制的药丸,应能减缓出血的速度,”顿了顿又道,“姨娘这个样子,是万万捏不了针的。”
“我又何尝不知?”王卉凝应景的一脸无奈与内疚,心里却是叹息了一声,便是身强体壮时,怕也捏不了针了,除非是绣花针。
正在姜妈妈和年轻少妇神色变幻,姜妈妈脸上几乎现出绝望之色时,飘雪却又道:“因钦佩姨娘的缝合之术,奴婢曾私下练过,姨娘若相信奴婢,便让奴婢代劳一次吧。”
小夏子要治的是额头上的大伤口,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本不需要如何断病医治,只需要一位擅缝合的医者,再敷上或服下一些止血补血的药物便可。
她没有学医的天赋,跟在王姨娘的身后也不过学了点皮毛,比旁人多认识些草药罢了。却唯独对王姨娘的缝合之术甚感兴趣,夜间无人寂寞之时,她便找树皮、猪皮等各种材料练手。就在姨娘出事的前几天,她还为伤口深及骨头的猫做过缝合,堪堪救下它一命。然而这些,她却没告诉王姨娘。
而少年时被弃的遭遇使她觉得人性是那般的冷漠无情。直到后来多次得王卉凝相救,她冰冷的心才开了一个小角,却也只容得下王卉凝一人。除了她,飘雪仍然不想去关心任何人的生死。
今日若不是为了不让庄子里的人对王姨娘存下见死不救的冷心印象,更因为先前求了姜妈妈为王姨娘买药,否则,即便是看着这个小男孩流血而亡,她亦不会有太多的情感波动。
说她冷心也罢,说她无情也罢。自九岁被父亲哄骗着送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她便认为,人心都是自私无情的。亲人,亦不过如此。
然,王卉凝却是个例外,使自认已心死情冷的飘雪,决定用自己的毕生余力来呵护她。
屋子里陡然一静,王卉凝亦是眸光一亮,直直地对上飘雪清清浅浅没有波澜的双眸。即使她已不是原来那个王卉凝,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仍能透过那清浅无波看到眸子深处的那一抹坚定与自信。
“我竟不知道你私下里刻苦练习了缝合之术,若真如此,便是小夏子的造化了。”对上飘雪眸底的自信,王卉凝脸上现出意外喜悦之意。
真是柳暗花明老天助她,本以为飘雪跟在原来的王姨娘身边的时日并不长,缝合之术看似简单若伤口过大,却委实有些难。倒没料到她竟然会,还连原来的王姨娘都不知情。
这清清浅浅一句自荐的话,既救她于水火之中,也让她没有半点有人不用的的嫌疑。若飘雪真能救得了小夏子,不仅缓解了众人心中对她的气愤,更可施恩于姜妈妈,对于日后的处境是极为有利的。
转而,王卉凝捂着胸口喘着粗气一脸急切地对着姜妈妈道,“姜妈妈也是知道飘雪行事的,现下这样,你要怎么说?”
王卉凝表现出来的病重状态本已让姜妈妈甚觉绝望,此时飘雪的一席话无疑重新点燃了她心中的希望,哪里还有不应的道理。
且自王姨娘入柳庄以来,她也看出了些飘雪的行事。一切均以王姨娘为中心,行事沉稳有度,令人挑不出一丝错来,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她既主动开口,定然是有些把握的。而以她的性格,绝不愿众人心中对王姨娘有一丝不喜与怨怒,所以,定然会尽最大的努力。
“老奴一家定然一生铭记姨娘的相救之恩,至死不忘。”姜妈妈哽咽的嗓音明显比先前多了一份轻松,原本的精明也重新回到了身上。
见姜妈妈重重地点着头,王卉凝苍白的脸转向粉荷:“你且不必管我,快帮着把人抬到榻上,让飘雪速速帮他清洗缝合。”喘了几口粗气,她又急急地道,“白芍快找人把炭炉往那边移一些,受伤的孩子经不得冷。”
她话声一落,屋外已有两个婆子主动跑了进来同着年轻妇人一道小心地把小夏子抬着放到了窗旁的矮榻上,粉荷便连忙与姜妈妈一道把王卉凝扶到了床上。姜妈妈焦急地赶过去之前,分明对着她投来了感激的一瞥。
虚脱般地躺在床上,王卉凝悄悄地舒了一口气,门口送进一阵微风,吹动床前的帐幔,使得后背上传来一阵凉意,额头持续的滚烫,令她的头昏沉得厉害,双手当真有些轻微的颤抖。
“姨娘本发着烧,刚才又那般心急,挣扎着下床怕又受了些凉,你速去端了凉水来为姨娘敷着。”飘雪对着粉荷细细地吩咐了一通,直到她应了才折身取药箱走向矮榻。
经过飘雪先前的一番处理,小夏子额头上的血已不像先前那般汩汩而出,却因伤口过大,即便用了药,仍时不时地有鲜红的血渗出来。飘雪取下那块蘸了药汁的棉布时,棉布的一面已染成了红色。
飘雪半弯着腰站在矮榻前,薄薄的双唇微抿,双目紧视前方,眸光平淡无波,动作娴熟地用镊子夹了薄纱布在一个小瓶中沾湿,快速地在小夏子额头的伤口处擦拭了几下。
很快,那道伤口周围便被清洗干净。整道伤口如同刚挖的沟渠,边缘整齐,红肉外翻,衬着周围白里泛着黑的肌肤,显得更加地触目惊心。如此大的伤口除了缝合一途,怕是没办法能够止住血。
“咝!”看着那深得几乎可以见骨的伤口,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因好奇而没有及时出去的两位婆子更是看得闭了双眼,姜妈妈却是心疼得眼泪扑簌簌直落,恨不得让那伤口落在自己的身上。
额头传来的异样,令小夏子整个人颤了颤,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微微张开,很快又像是沉入了梦中一般,缓缓地合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