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卉凝一边说着,一边又提着笔蘸了墨,左右端详着思索了一瞬,有些犹豫地在小桥旁添了一株垂柳,画完之后却又蹙起了眉头,喃喃地道:“明明记着这里似乎是有一株垂柳的,怎么画上去之后倒反而显得累赘了?”
孙钧看着她提笔的姿势和落笔的动作,再细看画中的某些技法,不由得便又拿目光深深地看了歪着头自言自语的王卉凝一眼,半晌后突然道:“那幅江南图正是我当初献给皇后娘娘的寿礼。”
“哦?”王卉凝脸上现出几分惊色,尔后了然地一笑,“怪不得候爷盯着看了这么久,想必是瞧着有些眼熟吧。只是,妾身画法平庸,对画中景致记得也不是很清,与您送给皇后娘娘的那幅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令人不堪入目。”
皇后的寿辰之上,文武百官皆要献礼,那么多寿礼放在一块儿,她又只是侍奉汤药的女官,并不替她掌管这些,不知道是他送的并不奇怪。
“你若想画,我一会儿来与你讲讲,重新再画一幅吧。”重新把目光落到画中的小桥之上,看着上面的几处错误,孙钧眉头微微一动,淡淡地道了一句。
想着这有意为之的举动当真收到了成效,王卉凝心中生出几丝暗喜,脸上却故意露出几许意外之色,迟疑了一下,方才点头道:“那妾身先谢过候爷了。”
孙钧点了点头,想到自己中午还有应酬,又略站了站,便又回去了。只在出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始终媚眼含笑温婉静立一旁的青枝,眉头却是蹙了蹙。直看得心中情意激荡的青枝心中陡然一沉。
孙钧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又年少有成,是除年幼的孙雨熙之外仅有的一位男主子。青枝作为春情萌动的十八岁少女,天天见着的只有他,说没有爱慕之心不曾有过什么想法,那绝对是骗人的。只是她一向聪明,懂得掩饰自己的想法。可如今却不一样了,老夫人和秦含霜既已公开将她抬为了姨娘,她的职责便是侍候好孙钧,流露出对他的情意旁人便再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只是,此刻孙钧虽只是一蹙眉,一向冷漠的脸上几乎没有其他的表情,青枝却分明从中看出了一丝极浅的不喜,存了几天的喜意都在那一顷刻之间被驱散了,再想到他对王卉凝却是主动提出为其讲画,便不由得抿紧了双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双眸一转间瞅见了摇篮里的孙雨熙,紧紧地盯视了一眼,心头动了动,捏着帕子与王卉凝打了声招呼便回了自己新得的东厢房。看着屋内新添的许多崭新的摆设,她却只是拧着帕子托着腮帮子趴在桌上深思,心里从头到尾再想了一遍王卉凝是如何从一个被冷落的妾室到现在这样的情形的。
青枝虽被抬为了姨娘,但因着老夫人不放心,对孙雨熙的照顾却是不能有半点懈怠。因着屋子里有人,原本喜欢在饭后看会儿书的王卉凝便干脆安心地睡起了午觉。今儿这一觉却是睡得沉,醒来时竟是瞧见太阳已偏了西,眼见着天便要黑下来了。
而原本每天这个时候都已经来了的孙钧,今天却还不见人影。王卉凝捧着手中的热茶慢慢地啜着,目光偶尔落在桌案上的画纸上,眉头便不由得蹙了蹙。
于前世的她来说,孙钧从来都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说过的话从来都未食言过。她本是打算从今晚开始借机拖着孙钧去不了清风轩,继而好逼着她再破釜沉舟,难道他今日却要食言了吗?
临到掌灯时分,正在王卉凝心中疑惑而青枝翘首以盼的时候,屋门口陡然一暗,身材颀长的孙钧缓步走了进来。
“候爷来了!妾身见过候爷。”青枝一直悄悄地拿眼睛瞅着门口,见着孙钧走进来,立马上前蹲身行礼。而对比她的热情,王卉凝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微屈了屈膝,淡淡地唤了一声。目光在扫到孙钧微熏的脸色和微见迷离的双目时,闪了闪,眉头不经意地蹙了蹙。
看他的样子,分明已带了醉意。难道他竟是从中午一直喝到现在?却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临走时说过的话。
青枝的热情令得孙钧的眉头蹙了蹙,神情淡淡地摆了摆手,倒是对于王卉凝这般冷淡的反应,这些日子下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微眯着双眼望向她,目光落在她微蹙着的眉头上时,心中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
下一刻,在一边玩着的孙雨熙挣脱了青柳的怀抱,迈着短腿扑到了孙钧的怀里:“爹!”
孙钧如往常一般,轻轻地摩挲了几下他的黑发后低身将他抱在了怀里,却因着怕自己身上的酒气熏着他,而没有如往日般用短短地胡茬逗他,只略抱了抱便把他交给了候在一旁的青柳。
“我先在榻上眯一会儿,你们先吃晚饭,吃过之后,我再与你讲。”他一边说着,人已径直走到矮榻旁坐下,随手捞了上面王卉凝常用的薄被往身上一盖,便一手撑着脑袋,蜷着身子斜斜地躺在榻上,微闭双目小憩了起来。
屋内淡淡的光线,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使得他那因常年作战而透着古桐色的肌肤也蒙上了一层莹润之色。英挺的剑眉斜飞入鬓,给他凭添了几分英雄气概。垂着的长长的睫毛如两片黑羽,轻轻地覆在眼上,便又使得他少了几分醒着时的冷漠凛然,而多了几分引人的柔和。
一直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那张俊美得令人炫目的脸上的每一处,直到落在那两片厚薄适中的菱唇之上,青枝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烫,双目却是移也移不开。王卉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那轻轻颤动的睫毛,唇角勾起一抹算不上是嘲讽的笑意,转身让飘雪去将晚饭摆上来。
“姐姐,可要将候爷唤醒吃了晚饭再睡?”待到飘雪与青碧将饭菜碗筷摆放好,青枝却是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孙钧,有心上前却又怕惹得他不快,思虑再三,还是对着王卉凝道。
“想必候爷肚子并不饿,否则又岂会让我们先吃?”王卉凝未作迟疑地端起碗,一边拿勺子喂了一口饭到孙雨熙的嘴里,一边淡淡地应道,眉间却是带着几丝不悦。
她并不排斥与青枝同桌而食,对于她左一个姐姐又一个姐姐也只是有些不适。此时见她往日的圆滑聪慧竟像是丢了大半似的,整颗心都一直挂在孙钧身上,却是有些不喜。
“那晚上天气凉,候爷只盖一床薄被会不会着凉?要不还是将候爷唤醒,劝他睡到床上去吧。”青枝脸上露出几分羞赧之色,点了点头,端起碗来却又问向王卉凝。
王卉凝正舀了一勺汤喂给孙雨熙喝,听得她的话不由得手一顿,眉头再次蹙了蹙,待到将汤喂到孙雨熙的嘴里,方才似笑非笑地看着青枝:“妹妹说得甚是,你便去唤一唤他吧。”说完,却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闭着眼看似睡熟了的孙钧。
她敢保证,孙钧行兵打仗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莫说身上还盖了一床被子,还喝了酒热身,便是不盖任何东西只合衣而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生病。而且,他作为领兵在外的主将,那份警醒自是旁人所不能及的。他看似睡着了,说不定早已将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听在了耳中。青枝既如此关心她,她倒不好太过泼人家冷水。
青枝看了一眼孙钧,显得略有些迟疑,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向孙钧。不过,她只刚走到矮榻旁,还未伸手去推孙钧,便听得耳旁传来一道略透着几许沙哑的低沉嗓音:“不必了,我只眯一眯便起来。”却只是双唇动了动,眼睛竟是连眨都未眨一下。
青枝伸出去推他的手立时顿在了空中,尴尬地抿紧了双唇。待到去看王卉凝时,见她仍是神情淡淡地仔细地喂着孙雨熙吃东西,脸上并未见嘲讽之色,方才低着头坐到桌旁,端起碗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因着孙雨熙的加入,王卉凝吃晚饭的时间已是原来的两倍有余。待到她放下碗漱过口有意地叫飘雪上了茶上来,孙钧竟当真准时地睁开双眼掀被坐了起来。吃得饱饱的孙雨熙起先便是被青柳拉着,此时见他醒来,哪里还拉得住,三步并作两步,便又扑了过去。
“爹,玩!”孙雨熙小小的手拉着孙钧的一根手指,另一手指着屋子一角的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玩物,想要父亲陪着自己一道玩。
孙钧将他抱到自己的膝上,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冷漠的脸上绽出几许难见的笑意:“今儿不玩,熙儿陪爹一起看姨娘作画,可好?”说着便抱着他起身走到桌案旁,待到孙雨熙果然对桌上的东西感兴趣了,他便回过头来看着王卉凝。
看着前世自己期盼着的这样父子亲密的画面,王卉凝却只觉得喉头哽咽,闭了闭双眼咽下了眸底晕出的水汽,缓步走到桌前拿起了画笔。下笔前,耳旁却传来了孙钧仍透着几许沙哑的低沉嗓音:“这株柳树应该画在拱桥的西侧入口处,旁边的廊桥连着的是一片八角小亭……”
昏黄的灯光下,男子气宇轩昂,女子娇俏美丽,男童漂亮可爱,三道身影映照在窗纱之上,显得那么和谐,那么温暖,宛如一幅夫慈子孝妻贤的完美画卷,丫环们看得出了神,握笔作画的王卉凝却是心口疼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