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任由乔绿衣自生自灭,但是江木端却终究没能狠得下这个心来。
当他眼看着载着乔绿衣的马车渐渐驰离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晚在乔国公府,她用不安又急切的眼神望着他,低声问他:江木端,你是真心的吗?
在那个时候,他看出了她的怀疑与不安,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是假意。但是脱口而出的那句“我对你,从来出自真心”。又何尝不是因为她褪色的容颜上的那抹苍白无柔弱?那时看着她在得到了自己誓言一般的这句话后,露出的如花般的笑靥,他自己的心在那一刻,又何尝没有为之一跳?
可是如今,言犹在耳,他却要狠心将受伤的她丢弃在这荒野。
就如同下不了狠手杀她一样,忽然心疼,忽然不舍。
在他心里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追上前去,窜上了疾驰的马车,将孤身在车厢里,无知无识的她抱在了怀里。
赶车的侍卫听到动静,停下马车,挥刀而入,却在看到他抱着乔绿衣时,怔住了,“殿下,您这是……”
江木端抱着乔绿衣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我将她带走,你也快走。”
侍卫不敢耽搁,狐疑地望了他两眼,才驾车离开。
成双望着他,不赞同地,“殿下,您可知道带上她,我们得多添多少麻烦?”
江木端淡淡地道:“别说了,等确定了她平安之后,再半途将她丢下也不晚。”
说话间,来时路上隐有马蹄声传来,两人面色一变,立刻进入一旁密林,运着轻功,左转右绕,往山里面走。
路径都是他曾来探过无数次的,只消一直顺着这条山坳往里走,就能够进入涂山,穿过涂山,绕过宜郡、平阳郡和川城,再过了泗水江就能进入南朝了。
只是恐怕后面追兵无数,这一路骑马乘车都需万分小心,最保险的办法就是穿山,如此一来,只怕路上要耽搁两个多月。他看了看怀里仍旧昏迷不醒的乔绿衣,心中微叹,更何况还有一个重伤的病人。
在山里绕了约两三个时辰之后已然是进入了涂山深处,但是因为江木端怀里还抱了一个人,短时间倒是还好,长时间之后,就难免有吃力之感,步伐渐渐就慢了下来。
成双看着就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殿下,让我来背着她吧,”见江木端的目光看过来,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反正没有殿下的命令,我也是不可能半途丢下她的。”
江木端一言不发,他虽是自幼练功,但到底是皇子出身,所谓吃苦受累这样的活计,他是从来不曾承受过的。这样抱着乔绿衣跑了半夜,他也确实早已疲累不堪。将乔绿衣放到成双背上后,活动了一下双手,长长吐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多带一个昏迷不醒的乔绿衣,确实是给他自己多添了许多的麻烦,只是这个时候再后悔也已经没有用。他总不能将她丢在这深山之中吧?这样还不如亲手杀了她来得痛快。
如此成双又负着乔绿衣走了两个时辰,到了卯初时,两人皆已疲累不堪,江木端看着天际已隐隐泛亮,示意成双停下,伸手去接乔绿衣,“天快亮了,我们已经在山林深处,远离官道,先在这里歇一歇,找些东西吃。”
成双应了一声,将乔绿衣放下后,开始找枯藤腐叶,堆做了一堆后找出火石,燃起了一堆火。
江木端半抱着乔绿衣坐在一棵树下,探了探她的额头,皱起了眉,又对成双道:“找找这附近有没有水,她有些不大好。”怕是这一夜的颠簸,又身上的伤没有来得及医治的原因,她已经起了热。
成双出去找水,他抱着她在树下坐着,跑了大半夜,陡然歇下来,这个时候才忽然觉得有些冷,而怀里的人,身体却是在不停地发着热。想着那辆也许已经停在了新章被追兵追上的马车,他忽然后悔。
多此一举将她带出来干什么?留了她在马车上,不用受这大半夜的风寒,也许她早已被天朝的追兵找到,送回到京城,也已经得到了医治。又何必像现在这样,既成了他的拖累,又加重了她身体的病痛,在这深山老林之中,随时都有送命的可能。
他向来自诩做事利落干脆,行止有度,从不曾有过这样拖泥带水的时候,可是为着一个乔绿衣,他竟一再做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之事。
这个乔绿衣,果然是不能在他身边多待的。
去了几乎一个时辰,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回来,除了一包的野果子,并没有水。
“我找了很远,没有找到水,只找到了这些野果子,殿下先将就着吃,等下我再去打些野味来。”
江木端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叹了一声,“可是她等不了了。”
“殿下的意思是?”
江木端一咬牙,“出山,找镇甸。”
成双道:“只怕这一夜之间,所有的城镇都已布满了追兵。”
江木端的眉眼冷了几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吧?”
成双蠕动了一下嘴角,不出声了。依着他的意思,留了乔绿衣在这山林里任她自生自灭,也总比带在身旁给自己添累赘的好。只是看四殿下如今的这个模样,怕是非要救活她不可了。
江木端再次将乔绿衣抱起,“走,尽快出山,找到镇甸。”
成双只得丢了果子跟上去。走了一时,他忽然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您是不是想将她带回南朝?”
江木端怔了一下,随即双目一凛,冷冷地否认,“没有。”
成双道:“此番离开天朝,您是不可能再回来的。既是不想带她回南朝,又何必如此全心全意?反正这个女人是个没心没肺的,您就是救活了她,她也未必感激您。说不定还会天天想着怎样杀您。”
江木端冷笑,“杀我?就她这样的功夫,能杀得了我?”
成双想起乔绿衣那天不怕地不怕最能折腾的劲头,颇是有些后怕地,“杀不了您,可她能折腾您。”
江木端突然冷冷一瞥,“依你之言,我不如现在将她丢弃于此,不管不顾?”
见他生气,成双自然是不敢再多言。
但是过了很久,江木端却又咬牙切齿一般地在心底又加了一句:虽然我真的很想将她就此丢弃在这里!
等到他们轮流背负着乔绿衣用了大半天的时间走到涂山西南方的一处山中镇甸时,乔绿衣已经烧得满脸通红,嘴唇上暴起了一层层的干皮,显见是到了最凶险的时刻了。
成双问明了医馆的所在,找人带路,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医馆。
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乔绿衣受重伤,他抱着她寻找医馆的时候,冲进医馆的内室,抓了大夫去为她看病。
被人追杀,在林子里穿梭了一夜,江木端和成双两人身上着实算不上整洁,况且怀里还抱着一个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人。大夫在看到他们的模样时,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看到江木端怀里的乔绿衣满面通红的模样时,似乎也顾不得其它了,就唏嘘了一声:“人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才送来?”说着抓看起乔绿衣的手开始把脉,“这姑娘身子虚,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江木端扶起乔绿衣,露出她背后的伤,“她受了伤。”
大夫皱着眉说了一声:“难怪。流血过多的人,大多都会起烧,不过她烧得着实也太厉害了些,”边说着,边拿了碗酒,慢慢沾湿乔绿衣伤口上垫着的白布,将布揭开后,他看了一眼,问江木端:“这是衣服的里衬?”
江木端应了一声,“是。”
“包得还算不错,”只说了这一句,大夫没有多说,看着那伤口啧地叹了一声:“要是再晚来个半日,伤口化了脓,这条小命,也就算是彻底救不回来了。”口中说着,手下一刻不停地将一整碗酒往乔绿衣的伤口上浇了下去。
而乔绿衣却连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拿酒清洗过伤口后,大夫又拿了贴膏药贴在了她的伤口上,吩咐一旁打杂的半大孩子,“打碗水,再找些干净的棉花来,沾沾她的嘴。”
等孩子打了水拿了棉花过来,江木端一手接过来,“我来。”将乔绿衣半靠在自己身上,拿棉花沾了水,细细地往她干涸的嘴唇上涂抹着。又轻轻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往她口中滴了几滴水。
大夫收拾好了她的伤口,又起身道:“我去配药,给她煎药,你……”他看着江木端,问了一句:“她可是你的娘子?”
江木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一句,先是一怔,然后摇头,“不是。”
大夫就看了乔绿衣一眼,道:“我再找个人给她擦身体,再这么烧下去,救回来就算不死,脑袋也要烧坏了。”
江木端看着大夫出去,向一旁的成双使了个眼色,成双点头,随着走了出去。
这个大夫说的话虽然不假,但是如今的他们是在逃命,万事由不得他不小心。所以,让成双出去打探一下,他多少也能放些心。
怀中的乔绿衣细碎的呼吸已经开始有些不稳,他将脸颊贴在她的额头试了试,仍旧是滚烫一片。
昨晚,那一箭射过来时,他心里不是没有转过拿乔绿衣帮他挡箭的念头的,只是那一念才起,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成双就已经将人递到了他怀里,而他,原本可以抱着她躲开的,却神使鬼差地,他站在了原地没有动,眼看着她中箭,然后手捏着她身上的箭,继续威胁她的父亲。
他将嘴唇贴在她额头那道为了他,而被乔老公爷打出的伤口上,闭了闭眼睛。
“乔绿衣,就算是为了找我报仇,你也要醒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