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别府这回的堂会,几乎是将京城数得出来的名门子弟都请了来,在后花园的点梅堂济济坐了一堂。
乔绿衣因恶名在外,真正与她交好的,也就那寥寥数人。点梅堂里的这些门阀公子们,既不敢,也不想得罪她。所以也就任她大剌剌地坐在主桌次首,吃酒聊天,言笑无忌了。
这会儿她揽了李元郎的肩,一副好兄弟的模样在他耳边嘿嘿地笑,“听说你手上有几个调教好的扬州瘦马,都是国色天香的好姿容……”
她话才说了一半,李元郎嘴角的笑却微微僵了僵,借着喝酒,掩饰般地低下头饮了口酒,才又抬头恢复了自然,浅笑道:“国公府的小公爷,哪里就缺了女人了?像那种打小教了服侍男人的,只怕还入不得你小公爷的眼。”没有否认他手上有扬州瘦马。
但是,似乎她也没有说要问他要这扬州瘦马吧?他的这番回答……,乔绿衣开心地就笑了起来,顺着他的话反问:“你见过有人买了扬州瘦马是用来自己享受的吗?”
“哦?”李元郎貌似不解,“那小公爷要来何用?”
乔绿衣挑眉,“自然是送人。”
在她斜对面坐着,并一直安静听着他们说话的沈修阅忽然就插嘴问了一句:“送给谁?”
乔绿衣露齿一笑,一脸的人畜无害,对着李元郎道:“听说你送了两个给太子府的太子詹事享用,于是我也就起了这个心思。何妨我也送两个过去呢!”
这一回李元郎似乎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再出现方才猝不及防的神色,他只是微微笑了笑,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乔绿衣大咧咧地笑,“这还用听谁说?”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状似好奇地问:“不过我听说太子詹事可是宫里的小黄门出身,你送他两个女人,他……享用得了吗?”说完就听到一桌子人低声嗤笑。
李元郎一脸无知无觉地笑,道:“这还真就说不定了,我听说宫里的中黄门、老黄门,就喜欢娶宫女做妻子……,”他意有所指地,“有些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能,就越是想要。”
乔绿衣点点头,宫里的黄门喜欢娶宫女做妻子,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李元郎居然不否认,而且还神色不变地跟她说这些事,这让她开始在心里对李元郎这个人有些忌弹,收起了之前的那些漫不经心的轻浮之意。
“那么做为回礼,他许了你什么?跟我说说,回头我也照做。”
李元郎啜着酒,浅笑晏晏,“不是他许了我什么,而是太子给了我什么。”
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乔绿衣的眼神就下意识地眯了一眯。这是无知无不畏,还是别有用心?
“那太子给了你什么?”
李元郎惬意饮酒,摇头笑道:“不能说,不能说。”
乔绿衣就呸了一声,“跟老子还躲躲藏藏的!”
似乎是见她有发脾气的迹象,正笑眯眯看他们你来我往暗潮汹涌的梅十三就一瞪眼,“今儿我堂会,你可不能拆我台!”
乔绿衣眉峰一跳,就要暴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身旁的江木端却突然一把压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冷静。但也就是这个举动,令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们,安静的堂内,只余诡异的目光留在他们身上。
乔绿衣一把甩开他的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老子不用你教!”
江木端丝毫不以为杵,松开手,接着饮酒看戏。
乔绿衣这顿火气没有发出来,只好安静下来接着看戏。
要说梅十三家里养出来的戏班子跟外头的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稍早的时候她也曾在梅家见到过,要真算起来,也就是唱旦角和青衣的姑娘长得更标致些,穿上了水袖戏服,身材更玲珑而已。其中有一个叫芳穗儿的有一管清冽的好声音,乔绿衣还曾动过心思,想跟梅十三来讨了来置到国公府里,让乔老公爷和府里的一众女人们没事听她唱几句,结果梅十三还在新鲜中,没舍得,她也就没有强求,只得做罢。
她不错眼珠地盯着戏台,但脑子却慢慢地从戏台转向了李元郎。他今天似乎是有备而来,不管她说了什么,他也都能做得到不惊不怒,徐徐而答,一副不惊不惧的样子。
可这是不对的。按说他偷送了两个扬州瘦马给太子詹事,这原本就该是桩暗地里做的事,谁也不可能会拿到明面上来说,被她突然如其来地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试探,本应遮掩才对,可他却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对她的出言试探早有预料的样子。她绝口不提他与十三公主府的亲事,而他似乎也有意将她的关注点往太子身上引……
他本来应该是太子**的,可是依照他今日张口就将太子推出来的举动来看,似乎他已经变了方向了。那么,就是七王了?
七王府、庆国公府、十三公主府还有执金吾大将军,再加上被推出来的太子,这些人在她的脑海里就组成了一条线,每个人都有关联,组合起来就成了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力量。那么,这一股势力想要做什么呢?
她这边细细的思索着,无意识地就端起桌上的酒杯当作茶水往嘴里送。但是一旁一直在留心关注她的江木端却突然伸手给她夺了去过,并示意身后服侍的丫鬟倒杯茶上来。
乔绿衣无故被夺了手中酒杯,思路被打断,正要发火,可是错眼看到江木端手中满满的一杯酒,蓦然想起那日在荣景侯府的事,想起他的温柔与强势,心里就莫名地一阵发虚,讷讷接过他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埋头不言。
同桌的几人都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的互动,看着江木端一言不发就能让乔绿衣收敛了脾气,变得服服帖帖,有几个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们看了又看,眼睛里闪着惊叹。唯有沈修阅紧皱着眉峰盯着江木端,神色肃然。
江木端察觉到沈修阅冷淡的目光,抬起眼睑,对他友好地笑了笑。但是沈修阅却冷冷地转过脸,只当没有看到他善意的微笑。没话找话一般地问梅十三,“怎么没有看到何家大公子?”
梅十三就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听了他的话就哦了一声,道:“我给他下了帖子,他本是回复了要来,但是今天何府的家仆突然来致歉,说是家中有事,他走不开,就来不了了,”说到这里,他满是兴味的目光再次转向沉默不言的乔绿衣,“我估计着定然还是他那妹妹的事,不是一直有风声说何澹月要进宫?我看八成是为这事,”说着还又特地叫乔绿衣,“小公爷,你是向来与他们家走得近,你说我说得有几分准?”那眼睛里看好戏的成份掩都掩不住。
乔绿衣瞟了他一眼,懒懒地抬手,指了指她前面正在咦咦呀呀唱得欢的戏台子上,“你这戏台子搭得不低了,你小心摔着。”
梅十三就哈哈笑,“我在台下坐着看戏,不嫌台子高。”
乔绿衣双肘支在桌子上,倾身凑近他,“爷难得吃一回素,今儿是真心想敬菩萨。你就这么想我拆你台?”
看着乔绿衣平静无波的双眸,梅十三眨了眨眼,呵呵干笑,“看戏,看戏。”
乔绿衣就坐回去,拿手中的茶出气,恶狠狠地饮了两口。
她原本是想打草惊蛇,但是看今天这情形,她是不能找李元郎的麻烦了,在他身上她才盯出了点腥味来,不能真把他给惊动了。
于是只得作罢,安心看戏。
只是心里不想这些事情之后,她又开始坐得不安稳了。身边坐了一个江木端,外头又有那些关于他们两人的蜚短流长,还有那日他对她表白的那些情意。这些事情走马灯一般地开始不停地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如坐针毡一般的不自在。
江木端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异样,低声问:“你怎么了?”
乔绿衣低头饮茶,摇头,瓮声瓮气地,“没事。”
她的样子却分明是有事,只是这堂中熙熙攘攘人数众多,又多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关注着他们,江木端也不好当众多问,只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但是乔绿衣却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有江木端在身边,就算耳边听着锣鼓声,咦咦呀呀的唱腔再婉转也吸引不到她了。她对梅十三道:“我先走了。”
梅十三一怔,“这才唱了一半,你走什么?等一下还要去园子里赏花呢,我这后院莲花池子可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啊。”
乔绿衣没精打彩地,“今日没精神,明日我得了空再过来看。”
梅十三瞪眼,“明日过来?老子还不请你了呢!”
乔绿衣一翻眼皮,淡淡瞧了他一眼,“老子又没求着你请,老子自己有腿,会自己来。”
这话说得简单,可梅十三却冷汗瞬间顺着鬓角往下淌。这别府可是他新修的,着实花了他不少银子,这小公爷他要是真一怒之下跑来胡闹,他到时找谁哭去?想到这里,他立刻变了笑脸,“不管你什么时候来看,我都随时奉陪。”
乔绿衣撇了撇嘴,起身离开。
但是没想到她才刚起身,江木端也跟着站了起来,向梅十三拱手道:“我也有事,先走一步。”
梅十三望着他就张大了嘴,啊了一声,嘿嘿地笑,“那我就不送荣景侯了。”
乔绿衣扭头,目光不善地盯着江木端。
他这是什么意思?
江木端笑容满满地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先走。”
乔绿衣捏了捏拳头,忍了又忍,到底是不想在这里跟他翻脸,终究是忍了下来。她拉开椅子,又坐了回去,“老子不走了!”
江木端不置可否,仍旧笑着向众人拱手,带着成双离开。
之后乔绿衣终于在众人心照不宣又诡异的目光当中,还是忍不住掀了桌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