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二年,夏,六月。
帝都,燕京城外。
柳杨河烟水渺渺的河面上,一艘各处布置均是华美之极的画舫正自河面上缓缓移动着,画舫里隐隐约约传来音乐之音,靡靡之音岸上之人听不大清楚,似隐似现,犹如仙乐一般。
有一莺鹂儿清啼一般的声音,在婉转地唱着:“小园东,花共柳。红紫又一齐开了。引将蜂蝶燕和莺,成阵价、忙忙走。花心偏向蜂儿有。莺共燕、契他拖逗。蜂儿却入、花里藏身,胡蝶儿、你且退后。”
唱完了,还能听到画舫里一阵娇笑嘻闹声。
这是一艘三层画檐低舫,那靡靡乐声,就是从最顶上一层传来的。
第三层上白纱细幔迤逦一地,细风拂过便如波飘浮,拂了人一脸还满,一股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这味道若有似无,让人闻之心神皆醉。
第三层的中间,有一方高台,台上坐着一名彩衣女子,正一边抚琴一边往台下抛着媚眼。这女子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是生得极美。双眉修长宛似柳叶,星眸如乌深若幽井,瑶鼻挺直清葱似玉,檀口嫣红瓣若桃花,一张鹅蛋般的脸蛋润泽如玉,不见一丝瑕疵,如云的青丝只用一只明月的珠钗松松绾个髻。
尤其是当她唱到“花心偏向蜂儿有”的时候,盈盈的眉眼抛向台下正中的一名锦衣公子,说不出的妩媚撩人,摄人心魄。
台下的那名锦衣公子,远山眉,横波目,头戴紫金冠,足蹬金线绣云纹靴,手握紫竹骨描金边的折扇,正斜靠在椅背上,与身旁一男子说笑。
通身富贵闲散公子的气派。
此人正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乔次诏。
“我说小公爷,小红袖可是又抛了个媚眼给你啊,看得我心里直痒痒。”与他说话的梅十三手握折扇敲了敲他的肩,笑出一脸的无耻之色。
乔次诏闻言,微微侧头,对着小红袖轻轻勾起嘴角,飞扬了眼角眉梢,回了小红袖一个魅惑的笑。小红袖眼波轻颤,含情带羞的低下了头。
“瞧这情形,只怕今晚你又抱得美人归了,”梅十三说着啧啧而叹,“可惜了徐三娘新教出来的姑娘,又让你给糟蹋了。”
乔次诏咧嘴一笑,“承让。”
另一边的李元郎“呸”了一声,“给脸不要脸的。”
乔次诏一拱手,“过奖。”说罢一甩折扇,捅了捅身后站着的家仆生财,“去,拿一千两银子给徐三娘,就说小红袖今儿跟小爷走了。”
生财咧了咧嘴,磨磨蹭蹭不肯去,“小公爷,今儿您已经花了两千两了,再花……”
乔次诏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生财被他看得头皮一麻,但仍旧慢吞吞,支支吾吾地道:“昨天老公爷说了,以后……一个月只许您三千两银子……多了不能……花。”
乔次诏面色沉下来。
李元郎嗤笑出声:“小公爷这是被老公爷管制了啊!哎呀,以后可算是没人再跟我们争花魁喽!”
梅十三更是大声吩咐随从:“去,取一千两银子出来,这小红袖,爷要了!”
乔次诏的脸更黑了,回身一扇子劈到生财脑袋上,咬牙切齿,“再给我磨磨蹭蹭,老子活剥了你!”
捂着脑袋生财不敢再吭声,一溜烟儿往徐三娘处奔去。
李元郎脖子伸到乔次诏面前,咧嘴笑得不怀好意,“小公爷,银子够使吗?不够直管跟兄弟开口,咱兄弟,借个千八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梅十三随着点头,表情诚恳,“你要是着实没银子,借了也不用还了,咱兄弟谁跟谁,不缺这点银子。”
乔次诏跳起脚,一人一脚踹了过去。
生财面带喜悦地跑回来,后面跟着满脸陪笑的徐三娘。
“小公爷,今日小红袖怕是不能跟您走了。”
乔次诏瞬间变脸。他的声音本就带些低哑,一生气声音就变得低沉,沙沙地问:“为什么?”
眼看乔次诏要变脸,徐三娘笑得越发的僵硬,“因……因为……奴家做不了主啊她……有人出了更高的价……”
乔次诏握着折扇在手心里摩挲了两下,咬牙吐出两个字:“手痒!”抬眼问徐三娘,“何方神圣?”
敢在这京城的地界上跟他乔次诏抢女人,他倒是想要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徐三娘战战兢兢地指了指看台的左手边“是……是荣景侯……”
乔次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在最前面坐着的,其中一名身着藏青色锦衣,正在翘脚慢条斯理饮酒的男子,皇上日前新封的荣景侯,南朝四皇子——江木端。
他还以为是什么天王老子,原来只是一个小国质子!这么个活了今天就没明天的东西,就敢在他的地界上跟他比着撒银子、抢女人……
他端起茶碗饮了口茶,又狠狠呸出一口茶沫子。
——真是活腻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不善的目光,江木端含笑看过来,顺势冲他举了举手中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乔次诏问徐三娘:“他出了多少银子?”
“两千两……”比乔次诏整整多出了一千两。
徐三娘欲哭无泪。这两人,一个是京城第一小公爷,国公爷的独子,太后最宝贝的亲侄儿;一个是圣上亲封的荣景侯,南朝的四皇子。都指了名要小红袖,个个出手都不凡,不论哪一个,都是她惹不起的,她是只盼着小公爷发威砸她的画舫时,手下能容点情,好歹给她留些家底,千万别砸得太狠了……
乔次诏戳了戳身后正努力做隐形状,悄悄往后退的生财,“老子出三千两!”
生财惨呼:“老公爷会打死我的!”
乔次诏一扇子砸过去,“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生财顿时傲骨铮铮宁死不屈,被打得咧嘴大叫:“您就是打死我,我也没银子啦,老公爷就给三千两,您今天已经花去了两千两,如今就剩这一千两啦!”
生财这一嗓子声音颇大,那边的江木端自然也听到了,他招手叫了徐三娘过去,乔次诏就看到他身后的随从就又拿了几张银票递给了徐三娘,之后就看到江木端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几近讥诮的笑意。
是绝对的嘲笑。
梅十三看着江木端的举动,不禁摇头惊叹:“果然无知者无畏。”太后的最疼爱的亲侄儿,就是太子见了他都要亲亲热热的,以表亲厚。但这个江木端,却再三撩拨他,也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
乔次诏果然恼羞成怒,对准了生财一脚踹过去,怒喝:“给老子叫人上来!”
生财闻言,立刻应是,一溜烟跑了下去。
——比起让他掏银子,他更愿意下去叫人。因为老公爷只管制了一个月许小公爷花三千两银子,却没有管制一个月小公爷能打几回架。这个,他可以听小公爷的。
小公爷乔次诏的三十名技艺高超的扈从一进入楼上,立入便将整个三楼给围了起来,乔次诏指着江木端发了狠,“给爷打,往死里打!打不死是他命大,打死了爷扛着!”
扈从得令,一拥而上,对着江木端就开始拳脚招呼。
画舫顿时大乱。
只是没有想到,乔次诏的扈从技艺高超,但江木端的随从却也不是吃素的。在一片躲避惊呼声中,一个人打三十个,不见败落迹象,反而显得绰绰有余。江木端却是仍旧安然端坐在原处饮酒,边还能举手投足躲开偷袭。
乔次诏看得心头火起,甩开小红袖躲在怀里的温香软玉,恶狠狠地呸了一声:“小爷亲自会会你!”
说着欺身而上,手中折扇为剑连绵不断地向江木端削去。
江木端手握酒杯也不跟他硬碰,身形一闪避了过去,他的身形很快,只一眨眼之间,身形一闪,连人带身下椅子同时转到了乔次诏身后,乔次诏见他露出这等身法,心中冷哼,扇形一转,直向左侧追去。但是没有削到江木端,却削在了自己扈从的肩膀上。他大怒,搭脚踹过去,“滚开,别碍老子事!”
左脚踹开扈从,右腿借势微屈,膝盖狠狠压向江木端的右肩,瞅江木端举手格档的空间,倾身左手化掌为剑,去削他左颈。江木端身形被他压制,另一手去抢他手腕,但是因为距离非常的近,乔次诏右手得势,手握折扇,举手就向江木端当胸刺落!
就在这一瞬间,梅十三和李元郎却突然双双扑至,一人格挡一人拖拽,双双拦住了他。
“小公爷,这人杀不得!”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小公爷是打小习武的,谁都看得出来,他这一击是使了千钧之力的,这要是一下子给他击中了,江木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这皇上新封的荣景侯,还没新鲜几天呢,就给小公爷打死了,怕是两国之间不能善了。这一下子,是说什么也不能让乔次诏打下去的。
乔次诏这个时候整个人仍旧在江木端的身上扑着,恶狠狠地与他对视着,面上戾气丝毫不掩。
“知道你是新来的,记住小爷这张脸,以后看见了躲远点,别不长眼的往爷眼前凑,小心我见一回打一回!”说罢跳下来,一拂衣袖,任由生财上前帮他理好衣襟,两眼满场找小红袖,“把银子给徐三娘,小红袖跟爷走!”
满场的混乱,他一手搂了小红袖,就要下船。却不成想,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小公爷,久仰了。”
乔次诏回头,看到一团混乱中欣长的男子岿然伫立,发丝不乱,锦衣妥帖,浅笑晏晏,“小公爷身手风姿,少有人及。”
小公爷怀拥美人,挑眉冷笑:“等着爷亲手弄死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