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城外,狄戎大军如狼似虎的盯着这座城池。他们不会忘记六年前在这座城池下受到了何等的屈辱,征战天曌的二十万大军,能活着回去的不到五万,而且活着的人无一不是受到重创,几乎无人能完好无损的归来。如今他们又到了这座城下,所有的耻辱要在这一战中用天曌将士的血来洗刷!
高耸的城楼上,西北戍备营的都统李铁目光深沉的看着城楼下的大军,默然不语。
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五年,他早已不是那个冲动的汉子,已经学会思考,学会审时度势,学会官场上的那套虚与委蛇,不变的只有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对那两个人的崇敬。五年来不是没有晋升的机会,许多与他同时升为戍备营都统的人早已成为了四方戍边营的都统,甚至有人已经去了京城,成为兵部的红人,只有他还守在这苦寒之地,做着一个没什么权势、没什么油水的戍备营都统。
很多人都说他傻,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不走,完全是因为那个女人曾经带给他的震撼。明明是那么瘦弱的身躯,却要挑起守护国家的重任,不论是气势汹汹的狄戎大军,还是兵强马壮的黑水狮军,全都从她手里讨不得半点好处,更不能通过她而踏入天曌的土地一步。
一个女人都能有如此魄力,他堂堂男子汉又岂能为了荣华富贵而远离守护了半辈子的边关?
求援信已经发出去十天了,按理说早已到了定北侯手中,可京城却迟迟没有传来发兵的消息,据说是皇帝还在思考是否要派兵增援。若是以前,他可能还不明白为什么,可如今的他却已能猜出眉目,并非是皇帝不想派兵,而是定北侯不愿派兵。如果真是定北侯的意愿,那么这座落雁城就没有保住的希望了。
他仰天长叹一声,无奈的闭上双眼,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松开,看来他要与这座城一起淹埋在这西北的漫天黄沙中了。
孩子的哭喊,妇人的尖叫,男子的怒吼,漫天的血色,升腾的烈火以及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和物件烧焦的气味猛然扑向他,骇得他连退两步。一旁的小将忙不迭的扶住他:“都统大人,身体不适么,可需要传军医?”
李铁如梦初醒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全身冷汗。他咬了咬牙,重新握紧双拳,花了很大力气才下定决心道:“立刻发一封求援信去越州星月宫,嘱咐她们如论如何也要交给华容夫人,切不可让侯爷知道!”
他不能认命,不能放弃,大丈夫当保家卫国,马革裹尸。若是落雁城陷落,狄戎的大军就能直接南下攻打京城了,后方再无可以作为屏障的城池。他不能让狄戎的铁骑践踏他的国家,不能让他的兄弟姐妹被外人欺辱!就算这么做是背叛侯爷,是挑拨那两人关系,是罪不可恕,他也要如此为之!
那个人,是整个落雁城唯一的希望!
小将虽然不知道为何他要如此,但军令不可违,便不再多问,立马跑下城楼去写信了。
李铁站回城楼的栏杆边,十指扣住栏杆的砖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狼的盯着城外那连绵不绝的狄戎军营,在心底狠狠想道:你们这群蛮子,老铁我绝不会让你们踏进天曌半步,即便是死,也要拉你们一起下地狱!
恍然间,他似乎透过狄戎的大军看见了那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女子:夫人,老铁将城中三万将士和五万百姓的命全都交托给你了!
五日后的定北侯府,徐亦游神色匆匆的走进大门,连小厮向她请安都没理,直奔鸢飞楼而去。那小厮摸摸脑袋,想不明白这位平日里总是笑笑嘻嘻和他们打招呼的小姐怎么突然这么冷淡,甚至连看都看不他一眼就飞一般的跑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去问什么,只得回到大门边的小房间去,继续刚刚没做完的事。
“清然,出事了!”徐亦游一进门就喊道。
聂清然正在看书,见她那着急的神色就知道肯定发生大事了。她向小楠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心领神会的走了出去,站在院门口把守。
“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刚回越州么,这么来回奔波也不顾着自己的身子?”聂清然离开书桌略带责备的瞅她一眼,却又体贴的拉过椅子让她坐下,还随手倒了一杯热茶地给她。
徐亦游端起那杯茶就喝,不想被滚烫的茶水烫的够呛:“呸呸,烫死我了!不喝了!”她将茶杯搁在桌子上,不住的吐着舌头,还不忘斜聂清然一眼,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你以为我想来回奔波啊,不还是为了你!这救援信都送来星月宫了,她们都忙着自己的事,就我这个大闲人有空,当然得跑一路了。”
聂清然拿过信,只扫一眼后就变了脸色。她缓了缓心中掀起的波涛,沉声问道:“这信是何时送到的?又是谁送到的?”
“昨晚送来的,我看那人也的确是西北戍备营的装束。未免是敌人的幌子,我立马要袖舞去确认是否属实。后来证明,事实就如信中所言。你打算怎么办?”徐亦游摊开双手无奈道,“如今这情况,凌灏打的什么主意你也猜得到,那李铁八成也猜到了,不然不会写信给你。不过他大概不知道你这一根筋的和凌灏闹翻了,还以为你能影响他的决定呢。”
她的话说完后,房间里出现大段的沉默。如果是以前,或许聂清然还能劝说凌灏,让他先去解了落雁城之围再说别的,可是如今这情况却……
现在顾辰凉被严重架空,朝中十之八九都是凌灏的人,皇帝不过是一个虚设而已。但聂清然知道顾辰凉还有噬情蛊这最后一个杀手锏,那林不死也是个隐患。凌灏之所以不逼宫,还因为上官鹤插在其中,若是他有所动作,暗影楼也必然闻风而动,在他背后捅刀子。
更何况顾辰凉还有所顾虑,生怕一旦凌灏打败狄戎时会趁着民望再度高涨的机会发兵谋反,既然现在凌灏装模作样的要听他旨意,他岂会不抓住机会有所制肘?他之所以敢抓住这个机会阻拦,是因为知道凌灏不会随随便便逆了他的意思。因为一旦抗旨,他就能以谋逆的罪名之其罪,而那个人又一向是个把民望看得重的人。
所以就造成了如今皇帝犹豫不决的局面。
“我去找凌灏吧!”过了许久,聂清然长吁一声,沉声道。
“你明知道他现在恨你,现在去不是去自取其辱?”徐亦游没好气的瞪着她。
“落雁城是天曌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天曌通往西域商贸的重要枢纽,不能落入狄戎之手!”聂清然坚定地握紧双拳。
“可是就算被狄戎夺去了,凌灏也有办法拿回来。就算狄戎真的策马南下,占领了半个天曌,也难不倒他,你担什么心?”
聂清然缓缓摇头,缓缓道:“狄戎都是一群野蛮人,只知道无尽的索取掠夺。若是真的被他们占领了天曌半壁江山,我能够想象得到那些地方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就算他能全部拿回来,也不过是个满目疮痍的天下了。要想重新整顿治理,又要花费多少心血?”
“你总是为他考虑,拼死守护他的东西,找我来演戏也是为他,如今要保卫这天下也是为他,可他根本体会不到你的心血。只是为了以前的事苛责你,伤害你,谁敢保证当时他接近你就没有丝毫利益因素了?”徐亦游恨她的傻,也不顾什么礼节,指着她吼,“他现在可好,抱着那慕容宛寻欢作乐,哪还想得到你?你若是管了这事,他肯定更恨你,恨你扰乱他的大计!”
“亦游,不是我傻,而是这个国也是我们的国,这个家也是我们的家。就算不为他,为自己也不行么?我们开那么多善堂,救济那么多灾民也不完全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吧?”聂清然也不恼,仍旧耐着性子说,“如今国家有难,我们又岂能置身事外呢?再说慕容宛一直心中有他,让她嫁给他也当做对慕容昊的补偿吧。”说到最后,她咬了咬唇,神情低落。
她那封飞鸽传书发出去后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常袖舞的回信。
信上说自从武林大会后,慕容昊的身子就一直没有康复,一身精妙的武学也没了一大半,形同废人。慕容啸一气之下对他不理不睬,转而在侄子中寻找有才干的人加以扶植。在那种大家族中,失势就等于淘汰,往日翩翩如玉的公子变成了家族的弃儿,不再有人去奉承巴结,还有一些以前就嫉妒他的人乘机落井下石,欺辱于他。
慕容昊和董淑菁都是高贵惯了的人,怎么受得了如此羞辱,索性搬离了大宅,去乡村隐居。男的教书,女的织布,从一对天之骄子变成了最卑微的乡野夫妇。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聂清然,这让她怎能不自责,怎么去下得了手去对付慕容宛?
看见徐亦游还是一脸不能理解,聂清然正了神色,眼中写满坚定:“其实最重要的是你若以命相托,我必以命相予!老铁他以数万将士的百姓的性命相托,我又岂能辜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