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四哥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不让他察觉。
借由他留下的脚步，我这才找到了他的去处。
这是一座出了王城之后不远处的破旧宅子。
宅子很普通，很平常，像是一家极其普通的民家宅子。
四哥谨慎左看右看，这才一个闪身，一溜烟地钻进了房子里。
原本躲在屋侧的我，见他消失之后方才出来，轻轻地推开了门，探头进去，发现没有仆人走动，这才谨慎地跟了进去。
宅子并不大，是一座平常的四合院。
一步一步地踩着四哥留下的脚印，以免被他发现我曾经出现过。
脚印消失在了阶梯之上。
但是却留下了水渍。
跟着水渍，这才找到了四哥所在的房间。
我的心底开始紧张，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是敲打着的锣鼓一般。
手心里开始泌出汗来，一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这一刻，似乎有着惊天动地的感觉。
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一夜。
夜挲铧狠狠地对待我的那一夜。
“我已经布置妥当了一切。”
四哥低沉的声音，像是故意压低嗓子似的。
“好，等我在宫外布置好了一切，我们便能够揭竿而起了！”
爽朗的笑声，混合着喜悦的拊掌声，那么的熟悉，让我的心头隐隐作疼。
不好的感觉再次在心头缓缓的蔓延开来。
我颤抖着之间，轻轻地点开了门上的白色窗纸。
但是却不敢去看。
害怕看到自己最害怕看到的场景。
“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是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怀疑和犹豫。
“这是为了夜家的江山，必须这么做！再者，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王上，不够仁慈，亦不够霸气。他以为他能够控制好一切，可是事实上，他却什么也做不好。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是吗？”
依旧是那个爽朗的声音，但是说起这番话的时候，却带着极强的讽刺，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的神情。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探头，眼睛对上了那个小孔。
颤抖着，害怕着，但是当对上这一眼，我心底更多的是震惊和错愕。
那道爽朗而又熟悉的声音，竟然是——
我夜夜梦见被夜挲铧斩杀的爹爹。
此刻，他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悠闲地品着茗。
他身旁的一张虽旧但是看起来却高贵的木桌子上，摆放着一张棋盘，料是四哥没来之前，和另外一个人——夜甯熙正在对弈。
四哥，夜甯熙，加上爹爹。
我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算盘。
爹爹所忠之人，果真的夜甯熙。
“是，既然他保护不了珠儿，就让我来。我一定会保护好珠儿的。”
夜甯熙眼神愤恨，脸上竟然是异常的疯狂。
爹爹满意地望着夜甯熙，笑意从眼角流到了嘴角。
为什么？
爹爹为什么要鼓励夜甯熙谋权篡位？
江山已定，王座已稳。
再要夺权换位，将是一件多么苦难的事情。
真的揭竿而起，到时候受苦受难的，依旧是百姓。
一直将百姓放在心头的爹爹，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
“可是，爹爹真的不打算让珠儿知道这一切吗？珠儿过得很辛苦……“
四哥垂下头，喃喃地说道。
我的心头一阵酸。
原来，他还是在意着我的。
“不要让她知道。儿女情长，珠儿又重情重义，假若让她知道我们的计划，一定会坏事儿的。你继续给她下药，让她继续沉睡下去，也继续让她做梦，加深她对夜挲铧的恨意！”
爹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狠狠地说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会坏他们的事儿，所以从来都不让我知晓一切。
我太儿女情长，所以利用了我和夜挲铧之间的感情。
那么，曾经呢？
夜挲铧曾经以为我背叛过他，又是谁造成的？
不安和恐惧的感觉开始要吞噬了我。
我的身子更加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一直以来我觉得疼爱我的爹爹。
一直以来我觉得是最忠心的爹爹。
一直以来我觉得是最亲民的爹爹。
为何却作出了这种事情？
难道就是因为夜挲铧斩杀了萝家百口吗？
不，我现在甚至开始怀疑，夜挲铧是否真的斩杀了萝家百口。
巨大的阴影迎面而来，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要揭穿。
真相果真是最残忍无情的事实。
隐约的，我几的心开始裂出一道一道的裂缝，听见了心碎裂的声音。
四周的空气似乎已经凝结。
我盯望着爹爹的那张俊雅的脸，迟钝而又茫然。
这，真的是那个我曾经熟识的爹爹吗？
为何看着他的脸，我竟然生出了一股陌生而又莫名的感觉？
盯着他的脸细瞧着，愈发陌生。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我的爹爹？
“事成之后，爹爹打算如何处置夜挲铧？”
四哥抬起头望着爹爹，因为背对着我，我无法看清楚他的面色。
但是他的声音里，却有些许的担忧。
“吟歌，放虎归山终究是危险的。我们不能和夜挲铧那般心慈手软。为了稳定的江山，夜挲铧和夜瑾阗，均是留不得的。”
爹爹仰头捋须，脸色坚毅而又残忍。
“夜挲铧和夜瑾阗，终究是留不得的”。
这句话，一次又一次地敲击在我的心头。
在我心口的裂缝上猛烈地撞击着。
我低下头，死死地咬着唇。
直到一股腥味传过来。
直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滑过唇角。
夜挲铧究竟面临着何种压力？
就算他做了王上，却依旧有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想要夜瑾阗的命。
他那么辛苦地想要维持的平衡局面，却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我而变得失衡。
我竟然还千方百计地想要在后宫里挑起轩然大波。
我竟然从未真正地去了解过他的处境。
猛地推开门，我愤恨地望着屋子里的三个人。
爹爹和夜甯熙的眼底全是错愕和震惊。
四哥的眼底却有抹莫名的复杂。
“处置了夜挲铧之后呢？我是他的妃子，是不是连我也一并给处理了？”
我冷冷地望着这个曾经最崇敬的人，心头却是无比的痛恨。
一颗心，早已经碎了一地。
无情，而又绝望。
“珠儿，你怎么来了？”
爹爹错愕地问道，赫然站起了身子，朝我走过来，回头望着四哥，眼神却甚是凌厉。
“吟歌，你为何这般不小心？”
四哥蠕动着唇，终究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埋下了头。
“怎么？假如我没有来，是不是就要隐瞒我一辈子？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我嘲讽地问道，这一刻，终于对他绝望了。
这个曾经疼我入骨髓的爹爹呵……
“珠儿，你这是什么口气？我是你爹！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的声音凌厉而又无情，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
泪水，终于肆意地流下。
带着哀伤，带着失望。
“珠儿，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夜甯熙忽然开口说道，他面容上的那张面具，映衬着屋外的雪光，竟是异常的撩人。
但是此刻，我在他脸上看到的，全是权力的争夺，对王位的渴盼，对江山的觊觎。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就这么对我？你们可真是善良，真是淳厚啊！”
我冷冷地说道，眼底尽是不嗤。
自己想要的明明是江山，渴求的明明是无穷的权力。
可是到头来，却将这一切冠上一个好听而又富丽堂皇的藉口。
一切都是为了我。
为了我好，于是光明正大的欺骗我。
为了我好，就光明正大的利用我的感情。
为了我好，就光明正大地将我一次又一次地推入陷阱。
为了我好，便让我去做一个狠心之人，伤害爱我和我爱的人。
一切竟然都是为了我好！
这是多么伟大的藉口。
一句为了我好，便将所有的不合理不合情化作了合情合理。
为了我好呵……
“假若为了我好，就不要去争夺属于夜挲铧的江山！”
我依旧冷冷地看着他们，嘴角扬起一个冷笑。
既然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何不按照我的意愿来呢？
“珠儿，不要任性了！”
爹爹低声斥责着我。
我扬手，倔强地将眼角的泪水用力地抹去。
“我任性？不听你的话便成了任性么？曾经听从你的话，与夜甯熙定亲，曾经听你的话，嫁给夜挲铧。爹啊，你到底将我看作了什么？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棋子。为了萝家百口，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入了后宫，只是想要守住萝家百口的性命。可是爹爹，你竟然不惜利用萝家百口的性命来迫使女儿去恨夜挲铧，你究竟要将女儿逼到何种境地才会罢手呢？”
我望着爹爹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字字泣血，声声凄厉。
“珠儿，夜挲铧不适合做王上，我也是为了天下着想！”
爹爹避开我的眼神，没有直面回答我的话。
真是可笑！
这就是尽忠的爹爹。
谁适合做王上，终究还是要看他的意思罢了！
“爹，我只想问你几件事情，希望你可以明白地告诉我，看在——我曾经是你女儿的份儿上。”
这一刻，我已经不得不承认，我心里的那个爹爹，终究还是死去了。
他虽然活着，可是在我的心底，他终究还是死去了。
“说！”
他望着我，有些失望，但是依旧朗声说道。
“萝家百口，真的被夜挲铧赐死了吗？”
“他迟早会这么做！”
爹爹愤慨地回答着。
迟早？
他不是夜挲铧，他怎么能够知晓夜挲铧会做什么样子的决定？
因为这个迟早，所以他不惜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让我去相信罗家百口真的被夜挲铧赐死，费尽苦心地让我去恨夜挲铧？
假若夜挲铧真的被我刺杀了，而夜瑾阗又那么单纯善良，江山最后便会如愿地落进他们的手里，是这样吗？
“那么，爹爹曾经将我许配给甯熙，可是有目的的？”
让夜挲铧恨我，怨我，但是却无法舍弃我，因为他们知道，夜挲铧爱我。
而后，当夜挲铧真的狠心对我之后，让他深深自责，随后便以我为要挟，可以随心所欲，让夜挲铧言听计从吗？
可惜，我的刺杀，他依旧没有想过真的赐死我。
于是，才有了夜甯熙的那场营救。
甚至，四哥放话说万年冰莲花能够解我身上之毒，都是想引诱夜挲铧真的离宫，便于他们的计谋完成吗？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成了他们的一枚棋子？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存在，便变成了他们利用？
“是！”
爹爹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为什么？”
我追问道，为什么爹爹会这么做，我应该知道。
就算被利用，也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夜挲铧不是王室血脉，不能为王！”
说话的人是四哥，他依旧低着头，不愿意看我一眼。
“理由就是这个吗？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姑姑当年才和王后一起逼死了萧王贵妃吗？”
我嘲讽地说道。
可是话语才以出口，爹爹便狠狠地扬起了巴掌。
我仰起头对着他，倔强而又执着。
打吧，这一掌打下去之后，你我的父女情分便不再了。
打吧，让我彻底对你失望，彻底对萝家失望。
打吧打吧，让我彻底醒悟，让我彻底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我在心底这么说着。
可是，他的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
“不要侮辱你姑姑。当年之事你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爹爹狠狠地收回了手，转身朝他原本落座的木椅走去。
原来，我是不必知晓一切的啊！
原来，我就应该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他们利用的啊！
“那么爹爹，您等事成之后，夜挲铧被你们处决了，是不是就轮到我了，将我杀人灭口呢？”
我冷笑着追问道。
“珠儿，等事成之后，你便是我的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夜甯熙忽然开口说道，话语里尽是信誓旦旦。
我望着他那张耀眼的面具，嗤笑着。
“夜甯熙，假若可以后悔，假若可以重来，我绝对、绝对不会救你！”
我咬着牙齿，冷笑着说道。
“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嫁二男。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与夜挲铧生死不离，永远相随！”
倔强而又坚决地扫了他们一眼，我转身，飞快地朝屋外飞奔而去。
想要离开这里，想要离开这黑暗的一切。
想要回到他的身边，想要知晓他是否知道这一切。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做到！我一定要让你们分开……”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夜甯熙一声阴鸷而又无情的声音。
很快，便被寒风吹散了。
我依旧飞快地向前跑着，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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