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离筵 > 风中柳全文阅读

昨夜暴雨,电闪雷鸣。姜云裳翻了个身,却发现旁边没了人,顿时清醒过来。她轻轻地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窗前的那个背影,眼神温柔得像一眼泉水。她瞳孔里的那个他,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却亦如当年的挺拔。

听到动静,柳之昂回过头来:“怎么醒了?”

姜氏温柔地笑笑,“发现你不在,突然就醒了。”随即走到了他的身旁,为他披上了外衫。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东南角的那棵杏树,雨下个不停,打落了一树杏花,落英缤纷,甚是凄美。

姜云裳转身拿了把油纸伞,拉着柳之昂的手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看着他,“雨太大了,我怕你再不看看,又要再等一年了。”

两人在杏花树下停了下来,姜云裳仍是高高地为他举起了伞。柳之昂注视着一地的落红,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女子的脸。青梅竹马,言笑晏晏,不过后来他是将,她成妃。辰国国破,她葬身于火海,他却只能每年以杏花为祭。今年的雨太大了,怕是梦醒十分,连花影也再难见到。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姜氏的一句话把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斯人已逝,如今这杏花,也只剩下香味如故了。

“云裳,我......”看着脚下被暴雨打落的花瓣,再看看面前努力给自己撑着伞自己却被淋湿了大半的妻,柳之昂的声音有些哽咽。

“之昂,不必多说。嫁与你的那日我便说得很清楚,我不争的。”姜云裳仰望着他,目光如水。

“这些年......苦了你了。”

“你当年救我之日,我便一见倾心。又有何苦?只是辰王对你和淑妃起疑,你不得不娶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姜氏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凄然,反而洋溢出了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在那一刻深深地刺疼了柳之昂。

他伸手将她被淋湿的发丝拨到耳后,她却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刚才我醒时发现你不在,我真的很慌,抬头看见你对着这杏树发呆,我就知道,你要选择一条更艰难的路了。”

“云裳,有的时候我真的想,和你一起带着我们的的两个女儿,还有舒扬,就这么一走了之......日子过得清贫点,一家人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该有多好啊。”说着停顿了几秒,又用一种极为苦涩的声音说道;“可是,这天下之大,江湖路远,怎么就没有我柳之昂的容身之所啊?”

油纸伞跌落在了落花上,两人在雨中紧紧相拥,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远处的少女不明所以,像大多数人一样把假象理解为甜蜜,孕育出幸福的微笑。她悄悄地回到屋里,借着烛光看着如伊熟睡的面庞,想着舒扬哥哥也快要回家了,一股暖流就从身体里流过。

天才蒙蒙亮,柳之昂就换好朝服,离开了家。大雨过后,很是萧森。路上的积水还未干,水坑里浸泡着着大大小小的残叶,走的人多了,搅动着沉淀的泥沙,水也愈加浑浊了起来。柳之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面无表情。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姜云裳拉着他朝屋外狂奔,跟他说:“雨太大了,我怕你要是再不看,又只能等到明年了。”

柳府离宫门并不远,没过多久他就站在了春明门门口。望着整齐森严的侍卫和门上龟龙麟凤的花纹,他才恍然。没走两步,居然思绪又飞了出来,金陵的那座宫城仿佛还历历在目。那时候的柳府离辰宫也离得不远,只是原因与现在大不相同罢了。以前是深受信任,现在却饱受猜疑。

当年杏花树下的那个女孩儿,是他最好的兄弟顾景仁的妹妹,第一次见他却冲过来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之昂哥哥”,顾景仁笑着让她跟着他走,闹腾了好些年,后来却只能跪在地上唤她淑妃娘娘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上大殿,当年辰王也坐在如此威严的大殿之上,令他出征伐烨。她坐在一旁,努力用口型告诉他:“平安回来。”他如约平安归来,结果辰国倾覆,她也葬身火海。

“众位爱卿,近日渝州流民骚乱,朕心甚忧,各位可有应对的良策?”

右相纪东霭俯身上前,“微臣认为,渝州流民骚乱乃是因为渝水之乱治理不利,民情激愤,从源头治水开始整顿,或能化解。”

离王听后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易达见状,立即向前:“微臣认为,右相此话不妥。”说着,朝边上瞟了一眼,又继续道:“陛下自离国初建之日,就广施仁政,叛党一除,这十四年间民众归附,哪儿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暴动?有没有专人指使,微臣未经调查不敢随便论断,只是这愚民骚乱,还是要尽早镇压为好,要不各地效仿,恐动摇社稷啊,陛下。”

离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抑制住自己的愤怒,开口道:“那依爱卿所言,该何人前去镇压啊?”

“微臣惶恐,兹事体大,若是有专人指使,朝中各臣皆有嫌疑。唯有辅国大将军柳大人,十四年未出长安一步,就连长子柳舒扬赶赴金陵为祖母祝寿也提前月余上奏......”易达表面为国事考虑,却行讥笑之实,柳之昂已是见怪不怪,刚欲上前回话,就被太傅顾景仁抢先了一步。

顾景仁此人,与柳之昂自**好,一文一武,同列与辰国朝堂之上。早年间出访乾国之时,意外救下乾王最宠爱的安乐公主,被乾视为座上之宾。而柳之昂率领玄甲兵在正面战场与乾多次厮杀,自然被视为劲敌。辰国国灭,两人的境遇就更加不同。顾景仁劝降了柳之昂,一个作为功臣,一个成了降臣。他在装饰一新的府邸里受千万人奉承和敬仰,他的后半生却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可是他们是兄弟,柳之昂懂他。灭国之恨,杀妹之仇,焉能忘记?他们都像浮萍,在浪潮中随波逐流,只要对方在,就有了希望和勇气,就能在最黑暗的境地里把酒一碰,想想过去和明天。

“陛下,纵易大人所言有理,微臣仍觉得不妥。一来柳将军手下并无兵卒,二来陛下当年下旨,柳大人不可离开长安,天言既出,切不可随意更改啊。”顾景仁一丝不苟地说道。

“哎呀呀,要不是知道顾大人你们交情深,微臣还以为您是故意打压柳大人呢。陛下当年思虑周全。为社稷考虑,留柳大人在长安,可如今柳大人一心为离,难道不能有所恩赏?再者,无兵卒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若陛下应允,微臣将易家军抽调一队,借与将军,不就万事大吉?”

离王坐在大殿之上,目光威严,右手轻轻搭在腿上,拇指和食指却在反复摩挲,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柳之昂出列,“臣蒙各位同僚信任,本因领命,可微臣十四年来都没带过兵,剑已生锈,刀刃已钝,恐有违圣托,请陛下另则贤臣平乱。”

离王的眼睛突然亮了,发出幽森森的光芒,一字一句;“护国将军易达听令,速派人从你易家军中挑选一队良将,由柳之昂带兵镇压渝州之乱。”当即宣布了退朝,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辅国大将军,朕等你的好消息。”

柳之昂的头埋得更低了,旁边的顾景仁惴惴不安,易达之流却露出了一抹诡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