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女人,你是夜行动物么?”一团黑暗模糊中,房门被拉开,淡淡的月光里,一袭霜色长衫迅速罩落在肩,男子面容无奈。
“怎么,你有意见?”顾西遥懒懒的斜倚在门侧,淡淡睥着他束衣带的动作,轻轻一扯他宽大的袖子,“你怎么还是喜欢这么矫情的颜色?”
矫情?
男子一噎,斜她一眼,不客气的将袖子扯了回来,“我说你现在好歹也是千金小姐一枚,怎么就不知道读读女戒,练练德言容功,培养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天天晚出早归,你可是顶着别人的身份,千万别败坏了人家名声。”
“怎么,心疼了?”顾西遥语气揶揄,男子面色顿然微青,顾西遥轻笑,不待他搭话,便接着念道:“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妇女备此德、言、容、工四行,方不致失礼。”
她语气初时明而快,似是向男子证明,渐渐的却尾稍缓而静,不起波澜,面容笼几分怅然,微微仰起的头望向长天,在淡白的月光中氤氲如愁。
男子微微错愕,整衫的手微顿,一时有些后悔,他不过随口说说,想打趣她,却不料唤起了她沉绵的心事。
空气中一分静默,夜晚啁鸣的虫声格外清晰。
顾西遥偏头看看他,语气幽幽,“这些东西我五岁的时候就会背了,母妃更是修身养性、谨言慎行,什么德言容功——”突然直起身子,淡哂一笑,“最终抵不过一句狭隘善妒**失德,抵不过一条白绫一杯鸩酒……”
“……阿源,”她轻唤,平静的面容迎着月光浮起一层沁凉,那笑意也微凉,“循着前人古训,顺着君恩圣意,不过画地为牢平添桎梏,那样最终等待我的也不过一条白绫一杯鸩酒,所以在那之前,我会悬刀于那雄浑壮阔睥睨一方的宫殿之顶,将命运倾覆。”
宗源无声轻叹,顺着她的目光朝北望去,仿佛看见巍巍宫阙,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汝之所求,吾之心系,到了那一日,万死不辞。”
顾西遥轻轻“唔”了一声,突然向前一倾,看着男子认真的表情,朗朗笑开,“好像从你拜师的那天起,就上了贼船,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想不万死不辞都难,难于上青天!”
宗源一愣,立即退后一步,“那倒未必,我可没有你那么宏达的抱负远大的理想。”
“那倒也未必,”顾西遥手一挥将身后的房门关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心中的恨不比我少,不过——”她语气微顿,“连艾是无辜的,不要伤害她。”
宗源嘴角携起一抹浅淡的哂意,“心若动,便成劫,我不会在同一种事上跌倒两次。如今算来,我和她唯一的交集便是有所谓的共同的仇人,我能做的也就只有保她平安,其他的,都不过妄念。”
他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霜白的衣衫溶进月光里,晕开如画。
那背影带着一抹缥缈的透明的孤寂。
顾西遥无奈叹息,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妄念,不过连艾的妄念。
这世间总是几多痴男与怨女,有情人难成眷属,痴情人空守执念,所以说,若论凉薄谁抵得过老天?
“不然……”顾西遥碰碰他的手臂,“你和方青崖换换,让他去保护连艾,你回避?”
“婆婆妈妈。”宗源淡淡吐出四个字,脚步加快几分,“你要是还想明早赶回将军府,就动作快点,这里离万安寺有两个时辰的脚程。”
顾西遥一噎,乖乖闭嘴,默默行路,望着前面颀长清瘦的霜白身影,神色暗了暗。
万安寺,连艾暂栖身的地方,有些事她需要问问她的想法。
连艾若为复仇,势必会回连家,可现在的连家绝对没有表面上这般简单,一旦风云起,必将四海乱,她回连家恐受牵连,但她也并没有权利决定连艾的选择。
昨日云姨用的香粉,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恐并非宫中赏赐的贡品,无夷族自从锡林边境安稳后,便不断扩张势力,短短数年内吞并其他土著部落,已经成为锡林地区最大的部落,近年来,对于上央朝廷并非伏堰如前,见过云姨的晚上,她偷偷调查过,无夷族今年并未进贡,那么那香粉的来历就呼之欲出。
朝廷对于外族一向戒备甚深,但是当前确不易动武,锡林之后毕竟还有长渊虎视眈眈,无夷族一直是朝廷的心头之患,这连君饶也当真是昏了头竟然勾结外族。
不过想想也释然,他虽然仍是龙虎大将军,但是不带兵已多年,声望犹在,却已呈日薄西山之势,试问谁不想权柄紧握,人人忌惮,万众敬仰?
所有,皆逃不过一个“权”字。
寺院遮掩在深山之中,层层掩映的碧绿枝桠中,隐隐透出飞檐一角,夜风拂过,有淡淡的烟火香,还有似有若无的钟声层层叠叠。
宗源一到,便不知道隐到哪里去了,毕竟这种地方,他一个男的来,也确实不太方便,或许还有其他深层次的原因,但是她并不想不究因。
顾西遥拾阶而上,石阶上有随风坠落的梨花瓣,风一扫,微微擦地而动。
五步石阶,阶上尽头处,便是连艾的房间。
子时过半,月光打在窗棂,窗纸边沿留下几道树枝的暗影,还有她越来越大的身影,宁谧而晦暗,却突然有极快的暗影晃了晃。
淡白的窗纸上溜过一道黑影,迅若闪电,稍纵即逝,顾西遥一惊——有人从她身后飞掠而过。
她下意识朝那人追去。
花木扶疏里,那人所过之处点尘不惊,飞花不扰,顾西遥暗叹,这人轻功可谓登峰造极,她所见之人中无人能及。
这样一想,便不禁为自己的鲁莽有些后悔,此人武功显然在她之上,这样追过来,很可能是有去无回。
但是那人却似乎不打算理她。
也确实不必理会她——人家已经把她甩了。
午夜微凉的青草山花香,冰凉凉的扑在脸上,扑掉那一层薄薄的细汗,顾西遥顿住脚步,早已寻不到那人的身影。
眼前是一座殿宇,有几分荒凉的感觉,门上的彩漆有些剥落,奇怪的却是门环却十分的干净,似是常有人来叩响。
顾西遥四处环望了望,俨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刚刚使出吃奶得劲光顾着追人,忘记记路了,这万安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在这样月黑风高夜,找回连艾的住处,再打道回将军府,还要再跑到皇宫里参宴会,还真是考验她的体力。
一只手往门框上一撑,一只手轻轻推开门,顾西遥微感挫败,当下决定先不管了,找口水喝了再开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