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虽则性子泼辣,但精明强干却由不得人不服。她才接管家务不久,便将刘公馆打理得井井有条。艾婉不理这些琐事,心情舒畅,复原得格外快。又因刘义已到了上学的年纪,艾婉便更得空闲。趁着午后阳光明媚,艾婉坐在阳台上一面晒太阳一面织毛衣。
陶桥推开房门,慌慌张张走上前说:“太太,出事儿了!”
艾婉放下手中的毛线针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陶桥喘着气说:“娄师长的小姨子没了!”
艾婉诧异地问:“也没听说她害了什么病啊。怎么说没就没了?”
陶桥说:“可不是。原本过几天就要嫁人了。偏巧第一次来她姐姐家小住几天就出事了。她娘家秦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但听师长的意思是要大办。太太也是知道的,师长可是上头的红人,本地的大人物。黑白两道、军政官商各界都去师长家了。老爷也已经吊丧去了。太太平日里虽不和这些人来往,但娄师长这边——”
艾婉知道陶桥欲言又止的是什么,将毛线搁到篮子里,起身说:“那便去吧。唉,又一个秦可卿!你备好车等我。”女主人换好衣服下了楼,左右不见孟惜便问道:“惜儿呢?”
陶桥说:“惜姑娘去凤蝶夫人的花店了。您说家里这么多事,她怎么老还往外边跑呢?”
艾婉白了陶桥一眼说:“我让她去的。”又对小桃说,“惜姑娘回来就跟她说我和老爷去娄师长家了。让她和少爷不必等我们吃晚饭了。对了,要是八点她还没回,就找个实在人去花店接接。天黑了不安全。”
小桃应道:“是。”陶桥见艾婉如此维护孟惜,只得暗恨自己的计谋落空。
汽车载着刘副局长的太太匆匆驶进娄师长家,未进门便听见鼎沸人声:果真好不热闹!各路人马齐集:市长、副市长、局长、处长,师长、旅长、团长,董事长、总经理、会长,明的太太、暗的姨太太,还有嫁不出去或者故意待价而沽不嫁出去的小姐们。院子里到处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像一群鸭子呱呱呱地叫个不停。警察局长正和本地帮会头目探讨治安问题。市长和老板们议论近日的行情。军官和商人则交流着前线的战况。太太们各自找了遮阴的大树打起了麻将。谁得了法国化妆品,谁买了新皮草,谁丈夫又为其添置了新首饰:都是些永远不会过时的话题。师长家的佣人添水、端瓜果、搬东西,跑细了腿儿。牌桌上时而传出欢声笑语。要不是内堂里时而传来的沙哑的哭声,真会让人以为来错了地儿。
艾婉向家属致哀完毕,刚出门便被一个人粗鲁地拽住了。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卢定一的老婆。卢太太笑道:“我在这门口守了好一会儿了,可算让我逮到个熟人。别的官太太可不像您和我们这些市井出身的太太。她们看人可都分三六九等,按官衔来。快快,来凑个角儿,三缺一。”
艾婉心里虽不情愿,但转念一想,这种场合还能做些什么呢,倒不如这样打发时间,半推半就便上了牌桌。
周太太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五饼。哎,你们看见了吗,那个徐小姐戴的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
张太太说道:“八万。看见了。真是羡慕死人了,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卢太太接话道:“碰。七万。听说是胡局长送的,你看他俩那个腻歪劲儿就知道。”
周太太说道:“才不是呢。有人看见肖团长陪徐小姐去珠宝店了。”
张太太不以为然地说:“嗨,去珠宝店算什么。看过猪跑的人多了,还能都吃上猪肉不成?这个还得看谁财大气粗。若论实力,还得是娄师长。”
卢太太轻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肖团长最近也狠捞了一笔呢。”
太太们为是谁给名媛徐小姐买了宝石戒指而争论不休,仿佛谁争胜了便能真得到那宝石一般。一会儿又不争谁送的,转而开始争宝石是哪儿产的,说南非、澳洲、美利坚都有。三言两语又扯回了交际花门的桃色新闻,不几句就哈哈大笑,笑得后齿都露了出来。艾婉始终不掺言,默默地摸牌打牌。
卢太太正笑得前仰后合,突然看见远处的一个身影,起身去迎了过来。却是一个年轻俊俏的姑娘,穿着随性,笑问道:“怎么了?”说话像银铃般动听。卢太太笑盈盈地向众太太介绍道:“这位是席婷小姐。她的未婚夫是南洋回国的青年才俊咧。席小姐可不像我们这些女人,她有自己的事做,在不列颠读书咧。不过要我说这女人最重要的是嫁个好人家,读那么多书作什么呢。席小姐不坐下来玩两圈?”
席婷笑着摆手推辞道:“不了,我先去找柳林。一会儿再过来。”她与太太们行礼作别,就去另一边了。
卢太太见席婷走远,悄声与众人说道:“她说的柳林就是她的未婚夫,是南洋的富商。那可真是一表人才,人才一表咧。”
张太太取笑说:“哟,看你那个样,口水都快滴到牌上了。你自己嫁给他好了。”
卢太太不为所恼,笑说:“我就说,守着那么好的金龟婿,还读什么书!四条。”
张太太推倒面前的牌,捡起四条,笑道:“糊了,单钓四条。”
卢太太沮丧地说:“怎么这样,牌池里明明有三个四条,我还以为出熟牌挺稳当的呢!”
与太太们热闹的牌场不同,男人们的话题里没有那么多蜚短流长。财政局副局长刘不一正与各界显达觥筹交错,忽见卢定一领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来到跟前。卢定一既是刘不一商业上的伙伴,也是他的引路人。当年他一计定乾坤,帮刘不一抱得美人归。因此他知道刘不一与孟森、艾婉之间的瓜葛,但他却不曾识得孟森的面目,也就不知道他引荐的这位柳林会带给刘不一怎样的惊诧。卢定一走到近前,对刘不一说:“戒之兄,我与你引见一位贵人,从南洋来的柳林,柳先生。”
刘不一本来正笑容满面地与几位局长交谈,一见柳林立时面如死灰,大惊失色说:“这,这,你怎么——”虽然肤色不同,棱角各异,神态更是差之千里,但无疑,眼前的这位柳先生简直跟孟森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柳林对刘局长惊诧的表情十分不解,一脸无辜地说道:“你好,初次见面。”
卢老板轻轻碰碰刘不一,低声提醒他不要失礼,又堆笑着对柳林说:“这位是刘不一先生,经营着几家大型纺织厂和面粉厂。他可是本市财政局副局长,不过局长的职位虚缺。戒之兄扶正的公文指日可待。”
柳林闻言笑着伸手说:“刘老板,刘局长,幸会,幸会。”
刘不一尚在惊愕之中,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无力地握了握。
卢定一劲头十足地对刘不一说:“柳先生的家族在南洋也算得上大家。柳先生很早就出外打拼,与刘兄同样是年轻有为啊。柳老板此番来就是为了拓展事业。”
柳林谦虚地说:“小弟,初来乍到,做人做事难免有疏失,还望刘兄海涵襄助。”
刘不一强作欢笑说:“柳兄言重了。以后多多合作。”举杯便要与柳林相碰。
恰在此时,席婷穿过人群,走到几人身边,夺过柳林手中的酒杯,黑着脸对柳林说:“不是让你不要喝酒吗。转眼便忘了。”
卢定一与刘不一都是一惊,面面相觑。柳林连忙以笑化解尴尬,对刘不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席婷。被她父母宠坏了,失礼了。”又对席婷说道:“这位便是申江财政局的副局长刘不一先生。我们初次见面,我不过应和一下而已,你便让我喝了吧。不然今后怎么合作呢?”
席婷噘着嘴,一口回绝道:“不行!如果为了合作,非喝不可的话。那我便替你喝了。刘局长,咱们干杯。”说着举杯和刘不一轻轻相碰,随即一饮而尽。
刘不一惊讶地长大了嘴,等回过神来,也笑盈盈地举杯饮尽。
卢定一见状赞席婷道:“席婷小姐真是好酒量。”
席婷报以一笑,说道:“那祝我们今后合作愉快。我和柳林还有话说,就先失陪了。”说着便拉着柳林走了。柳林只得尴尬地向刘不一和卢定一笑了笑。
刘不一心中虽然忐忑,表面仍旧竭力维持镇静,微笑致意。待柳林与席婷消失在人群中,刘不一立时别了卢定一,匆匆到楼门外,找到了等候的陶桥,低声吩咐道:“有个侨商,叫柳林。你去帮我查查他的底细,越详尽越好。”说完便又回到了娄师长家。陶桥见主人严肃的神态,不待多问便匆匆去办事了。刘不一忐忑难安,重新走进娄师长家时,瞥见妻子和卢太太在一起,不由得害怕起来,连忙问卢定一道:“刚才那个柳林呢?”
卢定一答道:“走了啊。我还说把他引见给刘太太他们呢。”
刘不一惊恐不已,急忙说道:“那个人,不要引见给我太太。”
卢定一不解地问:“怎么了?”
刘不一恶狠狠地说:“你不需要知道。”把合作多年的卢定一给吓了一跳,也把刘不一自己给吓了一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