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见刘不一与艾婉夫妻竟到这般田地,想起了孟母临终时的殷殷期盼,不自觉地想居中调和,便说道:“姐姐——”
艾婉微笑着答道:“怎么?”
孟惜见艾婉笑容可掬,想起了凤蝶夫人的提醒,连忙说道:“以前老太太养的那几株茶花可还好?”
艾婉说道:“你别说,我真不会养。趁着今天天气不错,你又回来了。赶紧帮我一起打理这些茶花。我可不想把妈养了这么多年的好茶花毁在手里。”拉着孟惜走到阳台上。
孟惜接过花剪,边修枝条边说:“你要是怕侍弄毁了,直接交给我干娘打理就好了。”
艾婉边打下手边说:“若是那样,这养花的乐趣,我更是丢得剩不了多少了。”艾婉想了想,笑道,“你在妈和凤蝶夫人那儿学了侍弄茶花的好手艺,我可得赶在你出嫁前都学过来。”
孟惜羞红了脸,“哎呀,姐姐——”她转过身去,正好看见楼下当值的门房小童手拿着信,穿过院内的大道,跑进了小楼里。不一会儿喜鹊悄悄推开房门向孟惜招手。孟惜趁艾婉专心修剪茶花,走到门边低声问喜鹊道:“怎么了?”
喜鹊将手中的信递给孟惜,为难地说:“惜姑娘,是这样,送到公馆里的信多半是老爷生意上的事,所以大都直接送到书房或者送到公司。太太的信很少,多半是张小姐、蔡小姐的,会直接给太太送来。可今天这封信上面写的收信人是老爷和太太。你是知道的,这话问错了都得被陶管家训一顿,更何况这信送错了。那送信的青年还在门房等着,值班的不知道怎么办。就——”
孟惜知道喜鹊和门房都是怕想前不久那个新来的佣人一样做错事,她笑着接过信函说:“你倒是跟陶管家学的乖觉了,拿不准的东西就让我去试水。那可问了来人的身份,这信又是什么?”
喜鹊答道:“那人倒说了是从范阳大学来的。这信里是什么,我们做佣人的不好过问。”
孟惜扫了一眼信封:黄纸红封,料想也无甚大事,对喜鹊说:“你在这儿等到。我马上给太太。”转身便走到艾婉近前说,“太太,这里有一封信。”
艾婉停下手中活计:“信?”内心思忖着:前几天刚收到蔡玉和张仪的信,莫非是雨晴?不由得大喜,连忙接过信拆开来看,一张红色的请帖滑了出来,艾婉惊喜地叫道:“是大学三十年庆典!”
孟惜见艾婉满脸喜色,这才说:“太太,送信的是个从范阳大学来的年轻人,还在门房等着呢。”
艾婉喜不自胜,连忙说:“喜鹊,快请客人到小花厅奉茶。”转身打开衣柜翻找起来,从最里边取出了一套学生服。
孟惜好奇地问:“姐姐,这是什么?”
艾婉一面照着镜子摆弄一面说:“这是我上学时的衣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得上。”
孟惜有些惊诧地问:“你不会想穿这个去见客人吧?”
艾婉兴奋地说:“有何不可呢?”
孟惜略收敛了惊讶的神色,点头道:“可以倒是可以。就怕穿不了。”她难得见艾婉如此高兴,便不再多说什么。
艾婉笑道:“试了就知道了。”不一会儿,艾婉换了身素雅的行头,十年前那位明眸善睐的女学生仿佛在镜子里重生了,依然清秀。艾婉飞一般跑下楼梯,匆匆来到小花厅,在门前略停了停整理仪态。推开门,里面坐着个学生模样的青涩年轻人。他有些局促不安,正好奇地四处张望,见有人来,连忙低下了头,怯生生地站起来。
艾婉微笑着问:“您是范阳来的?”
青年答:“是的,太太。刚到申江。”
艾婉急忙继续问:“哪个系的?”
青年答:“中文的。”
艾婉喜出望外地问:“是吗!先生们都还好吗?”
青年说:“还好。”
艾婉追问道:“韩先生呢?”
青年说:“韩子明先生吗?他八年前就退了。”
“女学生”眼里的华彩顿时消减了几分。主客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摇摆的时钟上,秒钟才走了两三格。艾婉回过神来,恢复主人的风范,笑着说:“学校让你来送信,却不知和你说了没,这家男主人和我都曾是范大中文系的学生。”
青年笑道:“原来是学姐。难怪一见面就有种亲切感。”他一下子便轻松了不少。
孟惜低声对艾婉说:“太太,太太。”示意她请客人落座。
艾婉笑道:“看我一高兴就忘了礼数。失礼了,快请坐吧,我还有好些事想问你呢。”热情地请了客人落座,两人扯了些大学的近况,不知不觉时针转到了中央:已是中午。
孟惜提前让厨房加了菜,以备待客。等摆饭时,艾婉才自责聊得过于投入,差点又失了礼数。宾主一路从花厅聊到餐厅,兴之所至,在饭桌上继续聊。艾婉正与青年正在餐厅用饭,忽听小桃说道:“老爷您回来了。”原是男主人刘不一走进小楼,小桃撞见了问安。
刘不一未进楼便听见餐厅里传来妻子久违的笑声,其间仿佛又有陌生人的声音,便向小桃问道:“太太有客人?”
小桃答道:“是。听惜姑娘说是范阳大学来送请帖的学生。”
“哦。”刘不一略点了点头,一如往常顺手将外衣递给仆人便楼梯去了,路过餐厅时略微迟疑了一下,转了方向朝餐厅去,推门进去笑着向艾婉问道:“有客人在?”
学生见状连忙站起来,男主人微笑着示意坐下:“坐,坐。”
艾婉见丈夫进来,收敛了笑意,但却也不至立时板起面孔,向客人介绍说:“哦,他就是这家的主人,也是从范阳毕业的。”
学生还是起身行礼问候道:“师兄好,我是范大中文系的在读学生李铮。”
刘不一笑着摆手示意李铮坐下:“好好。快坐吧。”他自己却没敢坐下来。
艾婉不冷不热地问丈夫道:“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学弟带了范大三十周年的校庆请帖来,我正想让人跟你说一声。正好你回来,我也就不必转述了。”
刘不一说:“校庆是件好事。晚上有个应酬,我回来换件衣服。”
李铮说:“学长吃了午饭吗?坐下来一起吃吧。刚才学姐还和我聊起你们上学时的事呢。”
刘不一喜出望外,问道:“是吗?”他悄悄看着艾婉的眼色,却没轻易说留下吃饭的事。
艾婉平静地说:“既然没吃,就一起吃吧。顺便和学弟聊聊。”
男主人大喜过望,连忙坐下。
艾婉心情甚好,与学弟边谈边吃,一直聊到两点的钟声敲响。妻子对丈夫说:“你下午不上班吗?”
刘不一尚未答话,李铮先起身说:“我也该告辞了。今天真是多谢学长和学姐的款待。”。
艾婉对李铮说:“他走他的。你难得来一趟,我陪你在申江逛一逛。”又对丈夫说,“一会儿司机送了你之后,就让他回来接我们。”
李铮道:“学姐好意我心领了,可回去晚了——”
艾婉说:“不妨事,你出来一趟,在申江还有许多请柬要送吧。让司机开车送你去,省了时间,还得空在申江游玩一下。等你北回时,再让司机送你去车站。”妻子回头问丈夫,“司机有空吗?”
丈夫慌忙答道:“有,当然有。”他因见艾婉兴致正高,便说道,“我看今天下午我还是不去局里了,留下来为学弟做向导,略尽地主之谊。”
李铮忙摆手说:“使不得。叨扰半天已然过意不去,怎能再耽误您的工作。”
刘不一不以为然地说:“今天本也没什么事,我可难得寻个理由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就不必推辞了。”又向管家说,“陶桥,你把晚上的应酬也替我回了。我要好好陪我的学弟游一游申江。”刘不一说话时,眼睛的余光始终不离艾婉左右。他见艾婉并无反感,心中十分欣喜。
为了陪学弟游申江,刘氏夫妇难得在一起待了半日。次日,刘不一又借着送行,半日不曾去办公,与艾婉一道送李铮到码头。目送轮船离去,刘不一对妻子拉话笑道:“现在的学生精力可比我们当年多多了,这一天逛下来,他竟然仍这么精神。”
熟料妻子一言不发,复又板起面孔来,转身便往回走。
刘不一连忙追道:“婉儿你去哪儿?”
艾婉冷冷地答道:“还能去哪儿?回那个冷冰冰的家。”
刘不一知道妻子又恢复了冰冷态度,却也无可奈何,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妻子问道:“你耽误了这么多功夫,不是得赶紧去上班吗?送我这个闲人做什么?”
刘不一说:“我正好要回家取东西。你跟我一起吧。我不会烦你的。”
艾婉这才停下脚步,打开汽车后座坐进去。刘不一知趣地坐了副驾驶的座位。一路上,夫妻二人毫无交流。丈夫悄悄透过后视镜看妻子,她把头偏向一旁,冷冷地看着窗外。刘不一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请柬,盘算着校庆何时到来,妻子何时再露笑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