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燕尔新婚移居刘家大院里的一处小院,与曹英分开过,孟母跟过去帮忙料理家务。
这天,孟母正在屋里和艾婉一边聊天一边做虎头鞋,忽然听见曹英院里的佣人急急忙忙地来找曹不一去曹英那儿。
少爷边跟佣人朝书房去边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佣人答道:“不清楚。没见过老爷生这么大气。您留点神。要不然把孟大娘请来?老爷还是听她几句话的。”
少爷说道:“用不着。我都多大了,还得在奶娘的庇护下过日子?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别大惊小怪的。”说着到了曹英的小院。曹不一独自进了书房,佣人们都在门外。
曹英喝了一声:“都退到院外去!”佣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往外走,锁了院门。
院门紧闭,曹不一回头刚要说话,曹英怒斥一声“跪下!”虽然不知是何原因,儿子还是遵照父亲的话赶紧跪下。曹英气冲冲地说道:“我问你,为什么给你取名不一?”
曹不一答道:“父亲言道自董生劝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学者言毕孔孟,诗毕六艺。亦步亦趋,一以贯之,事乃不举。【注释1】父亲为孩儿取名不一是希望我不一而足、博闻强识,以期振兴中华。”
曹英怒目质问:“言之凿凿,行之靡靡。我一时疏忽,想不到一语成谶。悔之晚矣,纠偏不及。古人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孰料祸不生于外,而在萧墙之内。【注释】你说,孟森的事是怎么回事?”
曹不一猛听这句话,才知道事情败露,诚惶诚恐地磕头认罪:“儿子错了,我也是一时糊涂。”
曹英大喊道:“拿家法来!”
院门外的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曹英越发生气了:“这院子里的人都反了天不成!没人听我话了!”
佣人战战兢兢地将家法捧到曹英跟前。佣人们都趴在门缝边听动静。汪妈一拍佣人的脑袋,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去请孟大娘,可别告诉少奶奶,仔细惊了她的胎,还不快去!还等着出人命吗!”腿脚快的赶紧向新人的院子跑去。只听得院内曹老爷子口口声声骂着“逆子”,抄起家法重重地打在曹不一的身上。
孟母小跑着到了院门外,不待汪妈细说,一听院内动静大,猛地推开门跑进去,跪在曹英跟前护住曹不一,说道:“老爷息怒。少爷有错,老爷让他改了便是。何必动家法呢?”
曹英气得全身颤抖,一见孟母来,自己更是愧疚难当,说道:“你到现在还护着他。这忤逆子留在世上何用?”说着就四下寻找利器,抄起一条凳子就要朝儿子砸去。孟母急忙让曹不一躲避。曹不一却死死地跪在那儿。曹英正要往下砸,两眼一黑就倒下去了。孟母还在和曹少爷拉扯,突然见曹英倒地,连忙喊道:“快来人呀!”
佣人们一拥而入。抬人的,收拾的,请大夫的,忙做一团。
艾婉闻讯,在丫鬟的搀扶下也过来了。
孟母见状,一面用手帕抹了泪,一面把她拉到一边,说道:“你怎么来了?这儿人来人往的。撞到你怎么办?快回去吧。”
艾婉说道:“可是,我是曹家的媳妇,爸都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孟母嘱咐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肚里的孩子要紧。少爷那儿我会说的。你先回屋吧。有什么事会叫人告诉你的。”便让丫鬟好生送少奶奶回房,说完赶紧去料理曹英的事物了。
少当家守在父亲床榻旁,关切地向大夫问道:“大夫,我父亲怎么样?”
大夫摇头道:“血气上涌,蹿行至脑部,以至溢血。药石无救,回天乏术呀。”退了出去。
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父亲,此刻却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儿子自责万分,长跪不起。奶娘缓缓走进来,拍拍少爷的肩膀,慈爱地劝道:“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整个家还指着你这个主心骨呢。别太伤心了,老爷见你这样会更伤心的。”
曹不一羞愧难当,百感交集,欲言又止,含泪点头应答,起身出去准备衣衾、棺木等物,留孟母陪在曹英左右。
快到傍晚时,曹英渐渐苏醒了。
“快,快去找少爷回来。”孟母急忙差人找曹不一,她亲自端了米糊喂到曹英嘴边,说道,“老爷昏睡了好些时辰了,先喝点米糊吧,这样好得快。”
曹不一走进门,有些踌躇。曹英摆摆手示意不想吃,严肃地看着儿子。曹不一少不经事,见父亲气色尚好,以为有了转还,想着刚才父亲气势汹汹的样子,心有余悸,不敢靠近。孟母却知这是回光返照,心里沉了一下。
曹不一终究还是骨气勇气,走到父亲的床榻边,倏地跪下来。曹英哀伤地闭了闭眼,努力说话,口齿却已经不清了。儿子不大能明白父亲的意思,孟母对两个服侍的丫鬟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曹英这才微微点头。
孟母方要随着众人往外去。曹英急忙含混地叫道:“回,回……”儿子回头望过去,看见父亲的眼神,连忙留住奶娘。孟母走到床头。曹英望了一眼书桌,说道:“盒……盒子。”孟母随即会意了,走到书桌旁,在案上仔细找了找,又拉开抽屉,最上面的便是一个精致的盒子。孟母递到曹不一手中,儿子拿到父亲跟前,打开来看,一双耳环明晃晃的,晶莹如昔。
孟母心里咯噔一下。曹不一并不知当年曹英与孟母“还君明珠”的这段内情,此时迷惑不已,向曹英问道:“父亲,这是什么?”
孟母见曹英说话吃力,便解释道:“是传给曹家媳妇的耳环。”
儿子连忙问道:“您是让我把它交给婉儿吗?”
曹英摇摇头,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戴上”,说着看了看孟母。儿子从父亲的眼神中恍然大悟,只是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他多想,只是呆呆地看着奶娘。
孟母既意外,又尴尬,想了又想,咬了咬嘴唇,伸手道:“给我吧。”
曹不一将盒子交给奶娘,回头看看父亲,曹英脸上大有欣慰之色。
外边突然吵闹起来。曹不一急忙起身出去,“我出去看看。”独留曹英和孟母卞氏。
孟母颤微微地戴上耳环。曹英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说道:“真——好——看!”
女人的眼里泛起层层涟漪,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曹英挣揣着弯腰道:“我先给你陪个不是吧。”
女人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
曹英气力衰微:“养不教,父之过。不一不成器。我们父子欠你们母子的太多了。”
“别这么说。”孟母不让他继续说这个话题。
曹英便也不再提,想了想,忽而说道:“阿云,有句话,这么多年一直想问你。当年你拒绝这对耳环,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曹英望着孟母,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卞之云点点头,泪水掉了下来。
“人言可畏,误人一生。真——遗——憾——”曹英眼中含泪,脸带笑意,撒手人寰。
曹不一走出房门,见是四婶带着丫鬟在院里嚷嚷。厨娘李嫂走到曹不一跟前说道:“四太太说,四房的少爷带着妻儿回来了,一大家子人,要让少爷你把小院腾出来。可咱们少奶奶正怀着孕,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李嫂话还未说完,便听刘四奶奶说道:“我要去找老太爷评理,一个外姓人占了咱们刘家两个院子,正经的刘家血脉反倒要去住客栈。这算怎么回事?”
一旁的汪妈赶紧说道:“哎哟,四太太,您小点声,我们老爷身子不大好呢。”
四太太眼珠一翻,鼻孔朝上:“是说老幺在家呢,那正好跟他说。跟你们这起子人,也说不上。”说着便往里走。
曹不一说道:“四婶,我父亲病得厉害,有什么话跟我说吧。”
四太太说道:“那好,你哥哥、嫂嫂、侄儿、侄女们从东洋回来了,一大家子人没地住,你们一家人住两个院子,空了许多房子,婶子跟你商量商量腾出一个院子吧。不然你哥哥嫂子们在外租房白花钱不说,还不如家里方便。”
曹不一说道:“婉儿怀着孕,不好挪动,我父亲又病着,实在不宜挪动。要不,我出钱,让哥哥和嫂嫂在外边暂时租个院子住吧。”
四太太当即冷笑道:“你这孩子就是不会想。租的要给钱,还不方便,哪比得上家里。婉儿这才没几个月,况且都是下人们出力,搬家方便着呢。算了,算了,我直接跟你爹说吧,他再不济,说句话总还是成的吧。”硬要往里走。
曹不一拦道:“婶婶,我爹病得很重。还是不要惊动他吧。”
四太太撒泼道:“哟呵,那么精贵,看都不让看了。果然是经商的经商,当官的当官,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告诉你,就算你爹他不出来,也得搬!”
此时,一个佣人跑进院子,喊道:“四太太,老太爷让你过去,说要全家一起商量呢。”
“吵什么,吵什么!”孟母气红了脸,走出门喝道。
“这院子我要定了!”四太太扭着水桶腰,气冲冲地走了。
孟母来不及拭泪,对曹不一说道:“你快进去看看吧。”
曹不一匆匆跑进屋,却见曹英早已离世,不禁悲从中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身趴在曹英身上大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