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一对壁人相拥而眠。
额头相抵,青丝相缠。
纵无红罗帐,也知恩爱深。
秋老夫人站在床前,恍如回到了三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只是,那时心痛如绞,现今,只余一片晦沉。
做到这一步,也算大功告成了。多少暗恨,这一朝只求一一清偿。
秋老夫人将夜明珠掷下,冷冷地道:“收拾好了出来。”说完转身而去。
她话音方落,床上的二人齐齐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哪像酣睡方醒之人。
兰兮翻身而起,不妨被缠在她腰际的手给绊住,忽一下跌回某个怀抱,听着身后发出一声闷哼,兰兮忙道:“抱歉,我起急了!”感觉身下的怀抱瞬间又变得滚烫灼人,兰兮的脸又腾出一阵热意,幸亏这时束住她的手松开了,她忙撑着身子再度坐起,借着夜明珠微弱的亮光,从床尾错杂的衣衫中飞快地抓过自己的,她的碧衫在一片洁白中倒极好找。
“你让我负责,好不好……”
身后,传来秋夜低喃般的声音。
兰兮正在穿衣的手一抖,随即又迅速而无声地动作起来,没有答话。
秋夜坐起身,准确地捉住兰兮正忙碌着的手,将她扯入怀中,轻轻揽住,静静地搂了一会儿,才挨着她馨香的耳鬓低语,“你别怕,这事我们晚点再说,我给你时间。”言罢,轻叹一声,松开了她,然后看着她立刻踉跄一般地跳下床,完全失了往日的沉静淡然,不由翘起嘴角,探手取过衣衫慢慢穿起来。
“走吧。”收拾妥当,秋夜拾起落在床前的夜明珠,极自然地牵起了兰兮的手。
察觉手中的小手往外滑了滑,秋夜手指随之紧了紧,直到感觉那柔软的小手乖乖地停在了他的掌心,这才无声地笑着松了松手指却牵得更牢地带着她往外走。
兰兮有些心不在焉,临到门口的时候脚下忽然绊了一下,直接将她送入秋夜敞开的怀抱,她尚未完全回过神,耳畔即已传来他的低笑声:“是我不好,我该抱着你的。”紧接着身子一轻,她已被秋夜抱起,兰兮挣了挣,却看到站在门外通道上的秋老夫人,立马蔫了,更亲近的事都做了,抱就抱吧,绝不能功亏一篑。
“祖母要求之事孙儿已做了,不知孙儿何时能带妻子去见双亲?”
妻子?秋老夫人冷冷地瞥了眼秋夜及他怀中所抱之人,“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她也配?”
兰兮腕上还戴着秋家媳妇的信物呢,若说无媒妁之言,无三书六礼倒还罢了,秋老夫人身为秋夜祖母,她之命难道不是父母之命?秋老夫人如此说,不过是想埋汰人罢了。兰兮知,秋夜亦知,因此他并不去争辩,只柔声道:“有没有,兰兮都是我秋夜认定的妻子。”
“你真这么在乎她?”秋老夫人阴沉沉地问。
“是。”秋夜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秋老夫人忽然笑起来,“很好,那我便真的放心了!”
听其声音竟真有几分愉快。
秋夜莫名地一寒,双臂不由紧了紧,像是怕谁忽然将怀中的人抢走似的。
为何秋夜越动情秋老夫人越高兴?之前还可以理解为,她盼他对人动心便可早日成亲生子,可如今这已不成为问题,她何以仍在关注,甚至抱了极大期待似的,难道她还会担心秋夜辜负了兰兮不成?
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兰兮闻言心中已是一突,又被秋夜更往他怀中勒入了几分,她的手正按在他的胸腔上,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怦怦的跳动,还有他身躯的骤然紧绷,这都说明他也同她一样,有不好的预感,于是,兰兮本来攀在秋夜肩上的另一只手,顺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宽慰和共勉的意思罢,谁知,秋夜突然偏过头将脸贴向兰兮放在他肩头的手,温热的唇从她手背上轻轻地擦过。“嗯。”他喉中发出一个音节。兰兮呆了呆,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有让那只手自暴自弃地僵在那里,她自个儿则拼命将念头转往别处,老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她故意的吗?她没理由要管秋夜在不在乎她啊!这关她什么事?她报复秋家也跟这不搭边啊!
兰兮心念百转,脚下的行程却一点没耽误,秋夜抱着她左右转了几转之后,被秋老夫人引至一个洞口前,还没走近时,已能感觉到一阵明显的腥臭味,因此,兰兮立刻警醒过来,拉了拉秋夜,令他止步。“小心,里面有蛇。”她伏到他耳边轻声道。“嗯。”秋夜点点头,强忍着才没有偏过脸去,耳畔气息如兰,此时此刻如此境况,他感觉到的竟不是凶险,而是悸动。
待会儿,或许他将面临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从跟进那条密道,与那个他名义上的祖母做交易,走上的便是条崎岖诡谲的路,可他竟不嫌这条路长,因为,有她陪在身边……出去之后,他大概不能轻易放开了。
不多一会儿,洞内大亮,传出秋老夫人的声音:“进来吧。”
秋夜牵了兰兮的手将她护在身后,慢慢往里走。
洞内,又嵌了一个洞,不过不是水平的,而是下陷的,距脚下的地面有半人多高的样子,那里踞着一条巨蟒,蟒身怕有二三丈长,头高高昂起,有些亢奋的样子。
除巨蟒栖身的下层,山洞上层就只剩四尺余宽的地了,呈半个椭圆状将下层围住,就像个看台似的,可将巨蟒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而在秋夜二人所站之处右侧六七步远,还真有一张圆桌,桌旁放着张大靠背椅子,桌上盖着块黑布,布中间有块极大的突起,看形状下面应该放了茶具之类的。在他们左侧,同样有一桌一椅,此时,秋老夫人便坐在那椅上,满目冰凉却又面带笑容地看着秋夜二人。
在那股浓重的蛇腥味之间,有残存的药材气味。
这巨蟒也是以药材饲养的!
兰兮脚步微移半侧身挡在秋夜身前,同毒物打交道,她自是比秋夜强上许多。
只是,秋老夫人的意图越发让人摸不着边际了。
所幸秋老夫人似乎比他们还要心急,没吊胃口,也没制造气氛,直接就开讲了。
“二十年前,寒儿十七岁,那时他已有大翌第一才子之名。他生性恬淡,本不喜那些往来应酬,亦无意于那些虚名赞誉,而只愿在园子里养花弄草,可是我喜欢哪,为了让我高兴,他昧住本心,在这样那样的人和这样那样的场合下,展露他的才华。他真是很出色,比夫君年轻时还要耀眼几分。只不过,日日所做的却非自己内心真正所喜之事,就算受尽天下人的颂扬,又有什么用?他倒是以为自己尽了孝道,虽然只能抽出极少的时间去养花草,他却甘之若饴。呵呵,我的确是高兴,我是他的杀母仇人,他却当我是亲娘,事事以我为先,我皱一皱眉,他就能舍下自己最爱的花草园子,去和那些虚伪迂腐的文人墨客搅在一起,生生把自己也熏出一股子酸臭来,他不仅不觉得委屈,还乐呵着哩,我看着心里真是高兴啊,解气得很,哈哈……”
秋老夫笑了一阵,才继续往下讲。
“有一天,他跑到松颐院,红着脸跪在我面前,他说,‘娘,孩儿喜欢上了一位姑娘,想娶她为妻,请娘成全!’他要娶妻,且是娶自己中意的姑娘,那怎么能行呢,以后他们一对儿琴瑟和鸣幸福了,我一个人形单影只岂不是很痛苦?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呢,当然不行了!可是寒儿很坚持,从来都不肯违逆我半分的他,居然整日整夜地跪在鹤年堂门口,不吃不喝地求我,他哪是在求我啊,分明是在逼我呢,我怕吗?还是有点怕的,我怕他死了呀,我答应过夫君的,秋家的血脉不能断,可我不答应他,他就一直这么跪下去,我就气了,就想,你想死就死好了,待你留了种,我管你去死哟。哎,说来奇怪,我就那么一想,忽然有点茅塞顿开了,我干嘛要阻止他成亲,他要成亲那是好事,好得很!”
秋老夫人又停下来笑了几声。
秋夜和兰兮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寒噤。
“可是,我还是不想给他操持亲事,让他名正言顺洞房花烛,名正言顺带着新妇开祠祭祖,名正言顺成家立室,我怎能让他名正言顺?一个孽种,我怎么可以让他名正言顺!我又没答应过夫君这个,是吧?寒儿等了一个月,不见任何动静,便又来找我,于是我说,那姑娘家世不好,不堪为秋水庄未来的当家主母,若要进门,只能为妾。我知道以寒儿的性子必不肯令心爱之人屈身为妾,果然,他听了之后很生气,同我大吵一顿跑了出去。寒儿有个至交好友,最是率性了,我一早便令人买通了那人的贴身随从,只在边上吹了点火星儿,那人便给寒儿出了主意,让他与那姑娘私奔,待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抱个大胖孙子回来,我必定能妥协,这事儿,倒真给他大包大揽地促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