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在世子爷夫妇归家次日,伤情忽然加剧,几日下来,已呈凶险之象,整个侯府生生笼上了一层罩顶之乌云。偏祸不单行,隔了两日,昆城接二连三有人病倒,连着死了好几个人之后,城里慢慢传起疫症之说,渐渐地,整个昆城人心惶惶起来,有的人已经收拾着准备随时弃城逃离了。
昆城最繁华的东大街,辰末巳初,正是最热闹的时刻,这会儿,街上的人倒是不少,熙熙攘攘有来有往,同往日似乎没什么差别,可细看之下,还是能觉出一丝异样来,别的不提,只说行过半条街,无论是店铺里还是街边,说着话的人十停里就有八停人会提到“疫症”俩字。
“还真是个多事之秋。”麦冬摇头而叹。
兰兮与麦冬并肩而行,她们身后跟着青莲和青竹,暗地里还隐着墨衣卫随护,防护之严实堪比夫人许氏出行,饶是如此,端云还不放心呢,又是叮嘱又是安排了一大通才不情不愿地放了人出门,若非他要替侯爷处理军政事务脱不开身,肯定得亲自相陪护卫。
“也不知是我正巧赶上了呢,还是……”因为她才有了这些凑巧。
兰兮一叹。
麦冬撇了撇嘴,转过头看着兰兮,大大咧咧地一笑,“不错嘛,现在有点觉悟了!这事搞不好还真是冲你来的,侯爷那边现在看着就跟吊着一口气似的,可这一日又一日的,也没见钓出根葱姜蒜来,反而这昆城给闹出事来了,一未地动,二未洪涝,三没鼠害,哪来的疫症?昆城近百年来也就发生过一次疫症,那还是五十多年前,最要紧的是,那次从死第一个人到传出是疫症这中间隔了有月余,死了几十人!你再看看如今,这才几天的功夫,就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恨不得闹个妇孺皆知,这事一看就不简单,背后肯定有推手。况且,这时机也掐得太凑巧了,你这新媳妇才进门,外边就起瘟疫了,这是要闹哪样?给你安个不吉的罪名都是小儿的玩意,我看哪,人家是想逼你入局呢,你没逼出人来,反倒被人逼到这死局里来了,真正想起来就气不顺!”
麦冬说的这些兰兮自然也想到了,所以才会出来这一趟,亲自看过了病人她才能确定,若看完之后发现是毒不是病,是人祸不是天灾,那么……兰兮原本含着浅浅笑意的眼不自觉地闪过一抹冷厉,在昆城,若她有仇人的话,那么那仇人必定是住在这个地方——长宁侯府,这里住着的人虽则不能说与她自己是一家人,可或多或少都有些情分在那里,真要不顾了,不过是拼着谁能更狠心绝情罢了。
“那些病人是安置在善堂么?”兰兮转身问。
“是的,前面再过一条街,转过去沿着巷子走到头便是了。”青莲抿了抿唇,迎着兰兮清若明泉的视线鬼使神差又补了句,“我同青石细细打听过,他还……给我画了地图,很好找,错不了的。”
青莲青竹也是第一次来昆城,对城里并不熟悉,不过她们生平所学的本领就是用来保护人的,而保护人其中有很重要的一项技能就是,在关键时刻要能护着人成功逃命,既要逃命,对所处的地形熟悉是第一步,所以,自来到昆城,青莲青竹两个人先把侯府的布局图研读完了,接着便研究昆城地形地貌,目前已有了六七分熟识程度,用来逃命或许不够,寻人找物做个向导却是绰绰有余了。
“依我说,咱们让人把人悄悄地提溜了不拘放在哪里,你再去看看就罢,神不知鬼不觉的,何必呢,这么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过来,不是让那背后的贱人如愿了么?”麦冬连日来在侯府东窜西跳,闲话一拔一拔地听,有些听着是有点趣味,可大多数的都是鸡零狗碎的唾沫星子,喷得她一脸一身一心的闲气,所以她有些火大,每天一壶凉茶浇下去,张嘴抬手还是冲得很,直恨不得跟人锣对锣鼓对鼓地打起来才好。
“不先让她如愿,如何能让咱们自己如愿呢。”兰兮微微一笑。
麦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对,有舍才有得,咱先撒把小碎米儿,等柴垛后面那馋嘴的肥鸡出来,咱就捉了来炖老母鸡汤喝!”
兰兮一下子被她的话给逗笑了,“你咋知道是母鸡呢?还是老母鸡?”
麦冬拍手道:“侯府那么一大家子,男子就只有你公爹和你相公,这两个人不可能害咱们,剩下的可不都是‘母’的么?至于老不老的,哎,你还提醒我了,除是一群老的,一个极老的,可还有两个小的呢,那两个嫌疑可不小,一个妖精一个惹事精,只不过看着本事似乎不济了些,还真不是我瞧不起人,就那两个,指定整不出这么大动静来!”
柳艳如和叶鸣儿……
这两个人果真的如她们表现出来的那般不济么,倒未必。至少,在她们身后必然隐着一个能整出大动静的人。
“那位茹老夫人,麦冬你有偷偷进去她院子里瞧过吧,她看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兰兮忽然跳脱一问,麦冬接得极快,直接开口抱怨上了,“别提了,整个侯府我几乎哪里都去过来了,连侯爷外院的静思斋、内院的如意院我都进去过,可偏偏那个不打眼的西院我硬是没进得去,多邪门啊你说是吧?”
“护卫?”兰兮问。
“倒也不是。”麦冬有些苦恼地拉拉垂在胸前的发丝,口中慢腾腾地说道,“倒也没发现里面有暗伏的护卫,就是吧,我趴在墙头上那么一看,就觉得那里面是个铜墙铁壁,别说是个人,就是个针头线脑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不巧正落到了那个院子里,也得立时三刻被不知蜇在哪处的利眼给发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怎么能有这种感觉呢,我胆子也算大的,技艺也不低,可在墙头侯了三次,没有哪一次敢飞身进去的,真是邪门了!”
兰兮心中微微一动,口中道:“那位当年可是跟着老侯爷行兵布阵的,别是在院子里布上了什么阵法吧?”
“呃?”麦冬眼光闪了闪,仰头看着天空想了想,摇了下头,“不像啊……”又皱着眉头猛走几步,刷一下转过身,噔噔噔地冲到兰兮身边凑到她耳边道,“兰子我跟你说,这个西院哪,跟秋水庄的那个松颐院,给我的感觉都是那个,怨气沉沉,真的!难道说老太太们年纪大了又守着寡的,都会有这么一股子邪气?可是不对呀,将军府里头,还有云城那个侯府里头,老太太的院子里也还正常啊!”说到后面就变成了低头嘀咕。
茹氏有怨吗?开始肯定是有的,不过几十年专宠下来,除了名分和孩子没有,老侯爷几乎为她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再多的怨也该消了罢?
可是,如果侯爷身上的毒与她相关,如果这次的事件与她相关,那么,她心里的怨气便是在的,不仅在,怕是已化成了执念,不死不休了。
关于给长宁侯下毒的人选,除了茹氏,兰兮与端云首先怀疑的便是云战的那些如夫人;其动机他们分析有二,一则是争宠固宠的手段,贼喊捉贼,关键时刻救君一命收获一份天大的恩情;二则是其本身便是潜伏进来的奸细,伺机害云战的性命。不过,这两道假设也各有想不通之处,前者是既为争宠,可这饵埋下去日子也不短了,怎地一直不见有人用?后者呢,更简单,既是想谋害性命,何不干脆直接下毙命的毒,何必投个慢性又不致命的?再者,后面又动手脚催发侯爷体内的毒,这却是为何?
因为想不通,所以最后落到茹氏身上,反而觉得说得过去了。云城祖母正是母凭子贵坐稳正妻之位,也即茹氏是因为没有儿子才屈身为妾,那么,她对那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孩子心有怨恨也便说得过去了。
所以,茹氏的嫌疑最大。
但是,这么多年茹氏却未做过任何一件出格的事,她与云战相处得也不错,从前更是悉心教导过他,便是越过云城的侯爷夫人替世子订了亲,这事却因为有老侯爷在那里,于礼法上倒也说得过去。便是这样一个人,若是她所为,那么她为何会选在这种时候,用上这种手段,她之所图是为何?
端云想不出,兰兮也想不出,静思斋那边又不能说,也只好等着看着了。
如今城里似是出了事,兰兮恼怒纠结之外,却也隐隐有些期待,这事好比是藤,藤伸出来,离摸到瓜还远么。
“少夫人,到了,你看,就是那儿。”青莲忽然紧走几步,抬手指着前边一个小院子叫道。
世安堂。
门上挂了红匾,匾上的红漆已经脱得斑斑驳驳的了,斑驳的牌匾与门后边清冷的院子一道凑出副萧索的况味。
青莲上去敲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