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式汤药轮番补着,青婷郡主却时好时坏,终日惶惶。崇和长公主亦从民间找了不少名医,却都无能为力于这心疾;夏姬的父母兄长也亲自入宫,宽慰郡主逝者已矣,更邀请她去夏府目睹送魂超度,如此种种,却都于她无益。她越来越消瘦,越来越难以成眠。累极了好不容易睡着,也必定梦中惊醒,醒来后便泪流满面。
荼芜香郁郁沉沉,缭绕出纷纭幻象。
睡梦中的青婷郡主再次陷入梦魇,似幻似真,脱身不得。
吱吱嘎嘎,阴森瘆人的声音响起,青婷郡主发了疯似的狂奔,可那声音却紧追不放,最终将她逼至断崖边,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清晰,直到夺去万籁,只剩它响彻天地,无处可避!
“夏姬!”青婷郡主双目血红,是怒是惧是悲,是穷途末路!“夏姬!你出来!出来!”
跪地痛哭,她的眼泪滴在自己的手背上,点点滴滴竟似血的殷红。
“青婷郡主……你害的我好苦啊……”阴阴幽幽沉沉渺渺,她终于现身于她的梦中!
青婷郡主缓缓的站了起来,看见不远处紫衣斑驳的夏姬飘悬在半空中,墨缎般的长发垂覆,微微遮住了脸孔,看不清她的面目,却见她脸色白得妖诡,周身弥散着一股寒气。
只觑得一眼,惊得青婷郡主连退了两步,颤声哀叫:“你到底要怎样?!”
夏姬并不上前,却阴阴冷笑,笑的青婷郡主战栗不已,连骨髓都似冻上。
“我要怎样?我要陛下厌恶你……痛恨你……将你弃如敝履……”每一个音节都极其飘渺,却又都淬满了毒。
青婷郡主痛怒:“少卿他爱我,他要我,他不会!不会!”
“你没见陛下有多憔悴吗?东瓯水患,平阴蝗灾,石门瘟疫,你还日日缠着他,你没有瞧见陛下有多疲惫吗?”阴风阵阵,夏姬时远时近:“他不曾爱过你,如今的不离不弃是因为你有了龙裔,是因为他可怜你。爱?他从未爱过你!”
“胡说!你胡说!我不信!”青婷郡主怒极,她狠狠的瞪着夏姬,瞪着眼底涌出血来,最最在乎的壁垒被人摧辱,她已是日暮途穷,“我不怕你了夏姬!我不怕!纵使你要缠着我一生,我也不怕!”
夏姬仰头大笑,笑声如冰锥、如白绫,久久,她阴狠的说:“我没有缠着你,因为我就是你!”
飕飕阴风刮过,拂开夏姬颊边的长发,青婷郡主猛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她看见那张枯槁容颜竟是自己!
尚未来得及惊诧,下一刻夏姬已化为一团电光,闪进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青婷郡主猝然睁开眼,终于从梦魇中挣脱!
原来她又在做梦!
这个梦,与她以往做的那些如出一辙,却又是如此的不同!
“婷儿!”微哑语声在耳畔响起,帝君也惊醒了过来,连忙将她抱进怀里,安抚道,“醒来就好,没事了。”
青婷郡主反手抱住他的胳臂,看窗外天色泛灰,幽幽道:“不过才四更天你便被我吵醒,再过两个时辰又有堆成山的奏折要看,少卿,是我将你拖累的如此辛苦。”
温软的唇吮去她的泪,帝君刚欲开口,陡然间似有所触动,抬眸喜道:“婷儿,你终于不再惊惧?”
她一笑,骨修如削的手抚到微微隆起的腹部,神色隐隐,令人难以捉摸。
“少卿,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帝君微微一笑,欣喜于她的清醒,以为她的病症开始好转。
“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个小小的统领,可还是对你动了心。我央求着清涟君陪我去东陵找你,明知不可求而求,却不知原来你就是东陵君。”她唇畔带笑,目光却飘忽不定。
“少卿,我真的好爱你!可以做你的女人,我很高兴,很高兴!”
帝君心里莫名一恸,觉得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怪,微微敛了眉心:“莫要胡思乱想了,孤王有一个朋友,他是一个神医,再过两日,他就要到了,再等两日,两日后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青婷郡主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空洞幽黑。她颤颤抬起冰凉五指去抚触他的眉心,希望能够抚平他的眉头,不让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担忧。
帝君将她的手握进了手心里,沉声重复道:“婷儿,你听见孤王所说的了吗?再等两日!两日后你一定会好起来!孤王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她笑了笑,又笑了笑,仰首去吻他的唇,恍惚的痴想着如此的俊美神容真的是凡人吗?她见他的第一眼起,就怀疑他是谪仙人物!若不是仙,那便是魔,反正不是俗人。
“听见了吗?!”他执拗的又问道。
“听见了。”她细细的应着,笑靥如昔,清澈甜美,却又是那么苍白,仿若凌霜的萧瑟花朵,随时都会谢去。
他心里盘踞起不好的预感,没有来由,却十分的真切,他将她搂紧,却充满无力感:“听见什么了?重复给孤王听!”
“少卿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剑眉斜飞入鬓,他启了唇想要说不是这一句,却听她幽细的问。
“少卿,你爱我吗?”
他陡然一僵,她的目光却追了上来,光华鉴人的望定他。
爱吗?爱吗?
他只知她爱他爱的笃深,却从未想过自己是否爱她,一时间愣住,却眼见着她的脸色愈发死灰,双瞳也一寸寸黯淡了下去。
“孤王不许你乱想,你再忍耐两日,两日后白玉熙就来了,他一定治的好你!等你好了,孤王会加倍对你好,你要什么孤王都给你!”
一口一个孤王。她心里已经明了。
“什么都给吗?那婷儿要做少卿的王后!”
他不语,她却笑了,很苦却感觉不到心痛。
“我逗你的!”她笑的灵动,似是恢复了往日的生气,“我们之间不用计较这些。”
她的目光灼灼璀璨,似孱弱枯枝开出的艳烈花朵,却耀的他愈发的心悸,悲惶无可明状。
“咣咣咣!”突然惊震起拍门声,桂增公公尖细的亢叫亦随之传来:“陛下,陛下恕罪!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西戎突袭边境!西戎突袭边境!”
他一跃而起,心弦瞬间绷紧,刚站直身躯却是一顿,恻隐不安的回眸看她。
青婷郡主瘦削的小脸枕在沉沉如墨缎的乌发上,温柔一笑:“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她的声音是如此的温软平静,仿若已经好转,仿若已经恢复了心智。
他沉下心来,一把拽过龙门架上的锦袍,边走边对着门外的桂增公公吩咐道:“宣盛胤廷进宫!还有尚翀,一并宣了!”
他走至门口,拉开了门。
“少卿!”她猛然斜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脱口哀叫,“我爱你!哪怕你并不爱我,我也爱你!”
步伐骤然止住。
“婷儿,等孤王回来!”
不安,前所未有过的不安,他分不清辨不明,却没有时间多停留,疾步往天子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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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之后,她便再睡不着了。
扶着床柱子艰难的起身,自嘲于自己此时的孱弱。不用照铜镜,她也想象的到自己有多难看。
翻开衣箱,将姹紫嫣红的绮绣罗裙一件件拽了出来,铺了满桌满地;又缓步移到镜台前,一一将屉子拉来,珠花宝钏玲珑璎珞,摆了到处都是。
她执着象牙梳篦极缓慢的梳理着自己长及足踝的青丝,尚未梳到发尾,她已有些微微气喘,脸色也更憔悴了些。
她好累,累到连一柄梳篦都快握不住了。
“你闭嘴。”幽细语调,她无力的垂着螓首对着自己的腹部轻斥。
此时,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室外有人来禀,说是王后来了。
素衣挽鬓,不施粉黛,盛王后本就生的素净,此刻沐了满身的熹微晨光,神容像极了一尊玉观音。
王后免了架子,妃子免了礼数。二人相视一笑,竟是同样的倦淡。
这一笑,更泯了许多距离与对立,她们明明不曾相处过,却似认识了许久。
“我这里乱,王后莫要见怪。”
梦忆环顾这拖曳了一室的琳琅锦绣,莞尔道:“妹妹是要梳妆吗?”
青婷郡主的手清瘦至极,手腕细到仿若一捏就断,她将梳篦递过去,目光柔澈若春水:“王后愿意帮我吗?”
屏退了宫娥婢子,室内只余了梦忆与青婷。
梦忆将梳篦沾了桂花头油,轻轻抚于她发间。铜镜的晕黄也掩不去青婷郡主异常苍白的脸色,梦忆蓦地忆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王后怎么会来?是少卿请王后来陪我的吗?”
梦忆望着她,心里闪过一刹的快意,却掠起了更多的悲悯,终究还是不忍看她失望,于是温煦一笑:“是啊,他怕你寂寞。”
青婷郡主抿了唇,眼光淡淡垂下,凹陷双颊浮起娇色:“初见时以为他铁石心肠,相处的越久,便越发觉他的好。”
梦忆笑了,不禁问道:“初见?你与他的初见是何时?”
“就是在海上的那次啊!”她似起了兴致,猛转过头去笑盈盈的看着梦忆,“那时候你也刚要嫁到东陵去!”
一瞬间时光逆转、光影更迭,她也是爱娇的少女,被一个叫殷少卿的男子采撷了芳心,明知是万劫不复却还是爱了他,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那时候我以为他只是个统领,却不曾想过一个小小统领如何能有那般的天人之质。”
梦忆遥遥的听着,惘然的一笑:“我也是。竟被他骗了。”
“萍水相逢,我便爱上了他,分开之后更是日思夜想。”青婷郡主神色迷蒙,似娇似嗔又似哀,“我从来没跟他说过,可是我想跟你说!那次去东陵之前,我与母亲大吵了一架,那时候我对他一无所知,却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嫁给他,母亲说我胡闹,说我任性,说我不知羞耻,可是你知道吗?命里有这一个人,左右都是要遇上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