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婷郡主定了定心,转头望见桂增公公神容凝重,便会意的跟着他一起退出了殿外。
她满肚子的疑惑,还未来得及开口,倒听桂增公公率先发问。
“哎哟,我的小祖宗,不是说了帝君谁都不见吗?怎么您还擅闯信宫?”
一听这话,青婷郡主更加惊疑,直截了当的问:“陛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桂增公公扯了下嘴角:“陛下乃真龙天子,怎么会出事?”
“那为何突然闭门不见任何人?”
“哎哟祖宗呀,这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青婷郡主蛾眉紧锁,她自然是不信桂增公公所说的。
“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桂增公公右眼直跳,从衣襟里掏出帕子擦着满头涔涔的冷汗,帝君昨夜浴血回来,俨然是在长乐宫中受了伤,却不许他泄露半个字,也不许他传召御医,将自己锁在信宫里连早朝都不上,看他胸前的伤口像是被簪子所刺,难不成是王后?
“郡主多虑了。”桂增公公心浮气乱左右两难,答复略显敷衍。
青婷郡主又哪里是个好糊弄的主?刚想要刨根究底,却听身后一个黯哑语声缓缓问道:“郡主也会闻见血腥味吗?可曾听闻夏姬已经寻了短见,于安阳宫中自缢了?”
青婷郡主一惊,愕然回首,望见盛王后不知何时来了,正幽幽的立着,昔日清扬婉约的蔷薇美人,一朝美艳诡烈,一夕竟又似幽魂一缕,只见她乌缎般的长发未绾未束,垂覆双肩,目中泛红,脸色白的不似一个活人。
“老奴拜见王后娘娘。”桂增公公不知王后大驾是福是祸,只得先拜礼。
“起来吧。”盛王后走至殿前,“郡主犯下大错,还不回灵犀殿思过?”
幽细语声不急不徐,软软的似一匹光滑的绸缎抚过,素来跋扈的青婷郡主却没来由的被这不受宠又无倚仗的王后震慑,不禁背脊真真发冷。
桂增公公眼瞅着王后走至殿门口,心里惴惴不安盘算着若是王后也要硬闯殿内,他该如何,却见王后止了步,当着他的面、当着青婷郡主的面,缓缓的朝着紧闭的殿门跪了下去。
素来的倨傲不见,唯有白的胜雪的素衣拖曳在身后,王后微垂双目,苍白唇颊显然是一夜未睡的惫态。
比桂增公公更吃惊的是青婷郡主,她见王后定定的跪着,心里纷繁复杂涌现出莫名滋味。
“臣妾告退。”是敬是畏亦是不愿让少卿为难,青婷郡主也放下了尊面,冲着那伶仃的素衣王后拜礼,真的回灵犀殿反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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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终于等来桂增公公打开殿门。
“宣王后。”
梦忆猛抬起脸,黯淡的眸子浮起泪光,才发觉已经跪了一整天。太阳东升西落,他终于肯再见她了。
她将呼吸屏在胸腔间,急忙想要站起来,可是长跪的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麻木僵死的血肉追不上她焦急的心,拖累的她重重往前摔去,额头狠狠撞在了门槛上。
“哎哟,娘娘当心呀!”桂增公公慌忙来扶她,却被她反手抓住手臂。
她的双目紧紧盯着幽暗的室内,借力拼命的站了起来,顾不上火辣辣的额头,踉踉跄跄的狼狈奔入,只怕他随时会反悔不肯再让她进去。
信宫,取义太极,寄予无量光明之谕,梦忆趔趄其间,不想它居然是这样的幽深,四下静的窒人,唯有香雾缭绕出纷纭的幻象。
最后一层鸦青色帷幕后,映出一个朦胧人影,盘腿端坐在蒲团上,似神佛又似罗刹。
她微微张口想叫一声少卿,咽喉却似被刀刃割过,难以启齿。
道道热泪滚落,她深深叩跪在帘外。
良久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道似有似无的叹息。
他终于开口,语声沙哑低沉:“孤王不会见罪于你盛家,你去吧。”
孤王,孤王。
在他登位后的许久日子,他依旧以“你我”称谓,她竟不以为意,直到他对她彻底失望,收回了称呼,她才幡然痛悟。
一声凄然的呜咽,仿佛有万箭穿心。她失魂落魄的颤然伸手拂开那鸦青色的帷幕。帷幕后,他轻轻闭着眼,雪白底衣半褪,赤着的那一半胸膛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潦草的洒了些止血的药粉,就那么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少卿……”她哀哀的望着他,泪水纵肆一败涂地,她跌爬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祥云暗纹的衣摆。
昏暝的房间里,他宛如一尊浸在黑暗中的玉像,浓睫在他的眼下投落淡淡的灰色阴影,秀挺的鼻梁宛如刀削,紧抿的薄唇竟没有一丝的血色。
她不肯放手,攀附着他,狼狈匍匐、低微仰视,只想求他睁一睁眼,骂她也好,打她也好,杀了她也好,只求他别不理她,别对她漠然。
他竟真的缓缓睁了眼,侧目看她,竟还有一丝微渺的笑意。
“放心,孤王一言九鼎,不会对付你母家,你也还是王后。”
她痛哭着,摇了摇头,复摇了摇头,晶莹的泪珠溅落,心痛如刀绞。
“少卿,我不是为了那些来的,我来是为了你,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们……”
“我们?”他极其平静极其冷淡的幽幽重复,深深的望着她,却又好似穿透她,在看漫过窗棂的白月光。
修长五指抚上她的脸,拂开她的长发,见她额角刚进殿门时跌撞出的那片淤紫。冰冷指尖轻轻抚触,万端的温柔,却又凉的像昨日那根刺穿他胸膛的岫玉簪。
“再爱我!”她猛然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侧脸埋进他的掌心,似个委屈的孩童又似个弃妇在苦苦哀求。
“王后不是说孤王不曾爱过你吗?又何来的一个‘再’字?”薄唇如削,眼神淡淡,紫罗兰香气萦锁着血腥味。
她的目光落到他胸前那阴森狰狞的伤口上,仿若那也是她的伤口,在这一瞬烙进了她的骨髓,永生永世都会痛。
梦忆凄楚一笑,眼角泪水滚落,她噤了声,从袖间掏出如雪绢帕,又拿起他臂旁矮桌上的金疮药粉,仔细洒上,又小心翼翼的贴近他的胸口。
昨日,他流了好多血,回到信宫也没有叫御医来照料,草草自行治疗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替她掩罪吗?弑君,忤逆,诛九族!
他说的不错,他早就放过她了,是她不放过自己!
“少卿,我爱你!”她猛仰起头去亲吻他凉凉软软的嘴唇,他嘴里淡淡的兰芷香气亦如往昔一般勾的她迷醉忘我,她欲以舌尖化开他的冰冷,想用柔情超度他的孤独,在说出那一句爱你之后,浓云般的迷雾被刹那驱散,万般真实的情愫冲破心牢囚笼。
她又变回了最初的那个盛梦忆,在吻他的时候只揣了满腔疼痛的痴爱,没有杂念,不问因果,甚至不求他也爱她,只为了不遗余力的表达她爱的到底有多深。
终于,他有了回应,极其的细微,却是对她莫大的怜悯。
无情,有情,心魂战栗。
他轻轻回吮她的唇,引得她泪水涔涔,心中柔情漫溢,这一种美剧痛,只想就在这一刻死去!
她渴望他,用尽了生命里所有的信仰,渴切到极致,绝望若狂,她婉转攀上他。深吮他的下巴、他的喉结、他的锁骨,所有的情绪皆化为了一头狂躁的兽,如若他不愿接纳和释放,只怕她就要焚烬毁灭。
“少卿……”一声苦苦低吟,她解开衣带,将绮罗从肩头褪去,她要他看她,她要把最诚实的自己献给他,她无所谓尊严了,也再不去计较公不公平。她牵起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房,一双垂泪的眸子望住他,恢复了初见时的清澈照人,仿若她从未变化过。
呼吸声逐渐沉重,他淡淡的体温也一寸寸变得灼热,蓦然,他五指用力,狠狠将她推倒在身畔。是激怒也是痛楚,他的眼神柔软缱绻,身躯却似凶野的兽,如刃如毒,灵魂丝丝缕缕缠紧,寸寸肌肤火焰肆烈,他抽光她身躯里的所有空气,在她濒临窒息的那一瞬间撞入她,凶悍驰骋。
绫罗散乱,一地狼藉,她的泪湿了他的唇,苦涩直抵心间,她的香气却似世间最甘美的鸩毒,快意与绝望更迭起伏,像是天地即将毁灭般不遗余力。
清冷月光从窗棂斜斜洒入,照见青玉案上妖靡交缠的双躯,仿若是被全世界遗弃的两个人,一样的哀,一样的狂,一样的伤花怒放。
她不时仰头去够他的唇,将他的气息镌刻在心魂深处,连痛苦都甘之如饴。
待到诸般痴妄宣泄殆尽,沸腾的欲孽止息,他摔落在她身侧,与她并排躺着,各自喘息。
久久,游离的魂魄回归肉身,她侧卧过身去抱住他的腰,洁白指尖细细抚触他手背上的青色血脉,微笑着呢喃:“少卿,原以为只有我爱你,原来你也曾爱我,要是我能够早些明白就好了,现在还不算晚,是不是?”
她仰起面,渴切的等待着他的答复。他的侧颜笼在灯影下,似又缓缓凝出了冰霜。
见他不语,见他又一点点漠然了下去,梦忆一时间心口揪紧,死咬住唇,水眸中泪影闪烁,怯怯的藏着一丝惊惶,她又想去吻他的唇,递过去身子却被他一手挥开。
“你想要什么?”他厌了,也疲倦,直截了当的问她要一个答案。世事需要他筹谋,人人要与他筹谋,他不愿连她也这样。
梦忆一僵,心被硬生生的劈开,手脚也骤然发凉,勉力抑住酸楚,她忍着泪:“我想要你原谅我。”
他终于愿意转过脸来看她,可是他的眼睛那么冷,一字字严峻如寒冰,分明有刻骨之伤,却又淡漠的无关痛痒。
“你是指什么?与十二弟在梅里山私见吗?孤王原谅你!”
眼泪终于扑簌簌的滚落,她跌坐在地。原来那一支岫玉簪不仅刺伤了他的血肉,也彻底刺伤了他的心。
他原谅她,却不再信任她;他宽恕她,却不会再爱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