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树梢上的蝉鸣声阵阵,还有临街的那些人语嘈杂声此起彼伏。不过屋里的父女两人却是静悄悄的。或者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妙音坐在下首,手中紧紧的揉着一方丝帕,手心里全是汗。当初高考进考场时也没这样的紧张过。
后来还是孙鸣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妙音。”这是她的法号,并未有俗家名字,不过她听说这是她才出身时,师祖给取的,因此还俗后也没有再去想着给自己再拟一个别的名字,再说自己也早已经习惯别人这样称呼她。
孙鸣似乎有些不大喜欢,蹙了下眉头,淡淡的说了句:“倒像是个什么姑子的法号,你母亲为何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妙音这才想起她在书信中,并未提及莲花庵半个字,因此想到跟前的孙老爷自然也不知道母亲这些年是如何过的。突然苦笑了一句:“孙老爷还不知道,我和师父是在莲花庵长大的,直到师父临终前,她才将一切告诉我,原来师父是我的生母。”
孙鸣更是诧异忙问:“什么莲花庵?”
“一座尼姑庵的名号。”妙音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了。
孙鸣瞪大了眼,质问道:“你母亲做了尼姑,出家呢?”
妙音淡然道:“听她所说,当年走投无路时,是师祖救了她。自己一人又没个去处。好在莲花庵收留了她,为了抚养我长大成人,可对世间又没了眷恋这才毅然皈依佛门。师父她老人家临终前还在忏悔呢,说她这一生到底不曾放下。”
孙鸣一拍大腿,也不知是在气恼,还是在悔恨:“要是当初我知道真相,绝对不会让你们母女沦落至此,说来都是我不好。”
妙音听到这里也只是淡淡的苦笑了一声。心想母亲那会儿被逼无奈,好几次想轻生,外祖家又不肯让母亲回去,这一切的苦难都是谁带给的。这个所谓的父亲,当时又去做什么呢。只要是他还有点良心,母亲也不会走上那么绝望的一条路。这些责备的话在妙音心头萦绕着,不过她却未说出口,她没有想过要对跟前的男人指责什么,或是再为母亲争取一点什么。
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算是争来了荣耀又有何用呢。这十几年里,母亲扮演的却是师父的角色。在佛门里清修,一面又研习着医术。尽管母亲在临走前还在忏悔,忏悔这一生并未真正的放下。倘或此刻妙音跳起来要和孙鸣指责的话,只怕地下的母亲知道了,也是不安稳的。妙音选择了缄默,只要跟前这个男人还没忘记当年的事,或许就足够了。
妙音找出了那只白玉盏,她将这件东西交到了孙鸣的手中。孙鸣紧紧的握着它,却觉得犹如一块烧红的铁块,额上豆大的汗珠纷纷滚落着,这是当年他和若香的定情之物,上面还刻这他的名字,这些年了,原来若香一直保留着。如今再见时,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孙鸣问道:“你母亲几时没的,走的时候可还安稳?”
妙音眼中泛着泪光,哽咽道:“就在五月初四没的,还算安稳吧。不过我猜测,她走的时候,想起过您。至于是恨还是爱,我也不清楚。”
孙鸣闭上了眼,内心焦灼:“她恨我也应当。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母女俩。”
妙音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子,孙鸣又道:“谢谢你肯来见我。既然知道你还在世上,就不可能不管你。本是骨肉亲情,再则当年的事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些年来未曾有过半点的补偿。不过一切都结束了,你就放心吧,收拾下东西,跟我回家去。”
“家?”那真是个陌生的字眼呀,妙音盼望了多久,想了多久。不过现在母亲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还有一堆陌生的人,那是她的家吗?不是的,妙音不想跟着去孙府。
“你从莲花庵里出来就来找的我么,跟前那个小厮是你买的,还是雇的?”孙鸣不经意的问了句。
妙音不想将商羿给牵扯进来,只淡淡的说了句:“他只是将我从临淄送到江阴而已。”
“原来你以前住在临淄,怪不得。”孙鸣心想难怪他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到。应酬了大半天,又父女相逢,悲喜交加。对于孙鸣来说有些累了,起身要回去。便又嘱咐了妙音两句:“你准备一下吧,一会儿我便让人来接你回去。”
“那是我的家吗,原想着在莲花庵住了十几年,那里算做是家了。我贸然出现,让孙家别的人如何看我,据说当年母亲进不了孙家的门,才逼迫至此,我还要回去吗?”妙音抬头质问着孙鸣。
“傻孩子,你说什么傻气的话呢。从临淄找到江阴来,你不就是回家来么。你是我孙鸣的女儿,哪里有让你有家不能回的道理。你一个人要如何过下去?别再说负气的话了。家里还有两位未出嫁的姐妹,还有几位嫂子,还有兄弟们,都是你的伴儿。家里的人谁敢为难你,我就给他好看,别担心。”孙鸣知道妙音这些年在外面长大,再加上女儿家的心思,难免有些敏弱。
妙音冷笑了声:“孙老爷说得如此轻松。我是怎样的出身呢,私生女,母亲是个尼姑。我有何颜面在那个所谓的家里生活下去。我也不是自轻自践的人,已故的师父更不是。孙老爷肯承认我们,这已经够了。既然见着了您,也算是了了一桩母亲的心愿。”
孙鸣有些添堵:“我不听你的那些歪理,要是还肯认我这个父亲,就不许胡来。我也绝对不会不管你。就这样说定了,一会儿我便让人来接你。以后的事,我会替你安排。”孙鸣觉得心烦,撩下这句话后,便就出去了。
孙鸣走后,妙音一直坐在床沿上未挪动过地方。眼泪簌簌而下。心头乱糟糟的,接下来该怎么办,孙家的那些人要不要去见。若不能在江阴呆下去,接下来她又该前往何处。临走前,商羿还说过要来江阴找她,若他来了,又寻不着自己又该如何呢。
正是左右犯难之际,柴安来了。
“姑娘!”
“诶。”妙音揉红了眼,又努力的对柴安一笑:“谢谢你一路相送。这里的事已经完了,你回凉州吧。”
柴安见妙音的样子像是哭过了,可又不敢多问,见要自己走,便问了句:“姑娘如何打算的,是要回孙家去吗?”
妙音摇摇头:“我有些不情愿,可刚才孙老爷的话那么强硬。我想师父当初答应我来这里,肯定是希望我回去,彼此也算有个照应。可是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呢。”
柴安犹豫了一会儿才又道:“不如小的再在此处留几日,见姑娘安顿好了,再回去吧。也好给爷交差。”
妙音心想这正是酷暑季节,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赶路,又都是柴安在跟前服侍跑腿,很该让他休整几日,因此也不在说让他立马去凉州的话。
天色有些晚了,只见西边的一带云霞瑰丽无比。妙音正在感叹眼前的美景时,柴安却慌忙的跑了来对妙音道:“姑娘,孙家的人来接姑娘了。”
妙音心想,来得还真快。她倒要看看孙家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须臾间,只见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丫鬟。都是一般的绫罗绸缎,插金戴银。妙音正揣测他们的身份。
妇人见了妙音,先是将妙音从头到脚上下打量好了几遍,这才掩嘴笑道:“这般的好容貌,果真和老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听得姑娘是从临淄赶来的,哎哟,一路上可真是辛苦了。老奴奉了老爷太太的命令,来请姑娘回去。轿子正在外等着呢。姑娘这就请随老奴一道走吧。”
妙音还有些犹豫,又说不用了。
妇人又笑了:“说什么不用了。老爷和太太的意思,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违背,遣了我们几个来接姑娘回去,若是没有接着人,空手回去的话,如何交差。姑娘这些日子也吃尽了苦头。总算找着了家,哪里有不回去的道理。”便又让两个丫头帮着妙音收拾东西。这里搀了妙音的手,硬生生的给妙音带了出来。
妙音连忙大喊柴安。
柴安走了来:“姑娘先去吧,小的随后就到。”
“你一定得来,我还有事要交代你。”妙音嘱咐着。
妇人笑说着:“姑娘请吧,剩下的这些东西丫头们会替姑娘收拾的,请姑娘放一百个心。”妇人拉着妙音,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么个祸害,怎么还在世上呢。十几年前。太太为了此事不知费了多少的心力。闹得满府的风雨,没想到这十几年后,老的死了,小的却找了来。哼,亏她还有这个颜面,敢回来。按着她的说,这样饿不死的野杂种管她做甚,偏偏太太心软,又顾及老爷的颜面。还要眼巴巴的接回去,收拾屋子给她住着。真是好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