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饮清坐在马车里,前面赶车的是庆王府的老何。
拉开窗口帷帘,外面暮色深沉,行人匆匆,竺饮清眉眼微凝,轻轻叹口气,放下帘子。
她靠着车壁,耳中马车行走的辘辘声,却不知怎地,又想起阳灵犀说的那些话,只觉心口闷闷堵堵,无从梳理。
马车行到风雨桥,竺饮清撩开前帘,朝外面道:“何叔,就在这里停下吧!”
老何一拉马缰,回身诧异道:“秦姑娘,这里离将军府上还远着呢!”
“没关系,我想自己走回去,您先回吧!”竺饮清起身,从车里钻身出来,轻步一跃,落在地上。
老何一急:“可郡主交代了,要将姑娘送回去府里啊!这天儿也黑了,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可不太好。”
竺饮清笑了笑:“何叔,你怎么忘了,我虽是个姑娘,却也是你家郡主的贴身侍卫,可不是什么闺阁小姐,我一个人回去不算什么的。你放心吧,回头我再同郡主解释。”
说完这话,她便不再管老何,径自沿着风雨桥走去。
老何瞧着她,有些无可奈何,却也觉得这姑娘不似平常小姐,身上也是有功夫的,只好由着她走了,转而调转方向,驱车往庆王府而去。
竺饮清望见马车走远了,才倚着风雨桥停下来。
已近年关,帝都气氛慢慢热乎起来。
此时从桥上往前望去,远处的街道上明灯摇移,星火相映,让这冬日里多了暖意。
竺饮清穿得不多,夜里的凉意很明显,她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靠着桥栏立了许久。
脑中不知不觉想起了很多事,混乱纷杂,有极遥远的幼时记忆,也有回到熙城之后的一切。
不过是几个月的时光而已,一切却已翻覆得失去了原先的模样。
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心里一片空落,这偌大的苍穹,她是如此孤渺的一个人。可却又想起,这几个月来,有一个人一直在她身边,救她,帮她,收留她,保护她。
那个人冷清淡漠,却会对她温柔相待。
那个人寡言少辞,却会亲昵地唤她“清儿”。
那个人清俊挺秀,那个人少年惊才……
是的,他那样好,也难怪有人会从八岁就开始喜欢着他。
她忽然低低叹了一声,转过身,缓缓走下风雨桥,一个人沿着长街往前走。
回到澹台府门口,已经是戌时末。
刚抬脚踏上第一级台阶,身后传来达达的马蹄声。
竺饮清转过身,望见那马已跑到近前,马背上的人一拉马缰,马儿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一人翻身下马。
长身落地,澹台肃珩牵着马缰,往门口走来。
一抬头,却看见笼灯暖光笼罩下,阶上那人侧身回首,静静看过来。
澹台肃珩脚下一顿,凝眸回望她。
两人皆是微微发怔,却谁也不动,谁也不挪开眼睛。
对望了许久,才听大门吱呀一响,一个身影踏出来,是府里的阿四。
阿四原是听见了马的声音,想到是澹台肃珩回来了,却不曾想门外站着两个人。
他微微愣了一下,才走近来,喊了一声“姑娘”,又喊了一声“将军”,接着便过去牵了澹台肃珩的马绕到后门去了。
竺饮清站在台阶上,看着离她两丈余远的澹台肃珩,轻声开口唤他“将军”。
澹台肃珩移步走近,在阶下站定,两人只隔着咫尺距离。
她虽站在台阶上,却仍比他矮些。微微昂首望向他,她的声音仍旧又轻又低:“回来了?”
澹台肃珩怔怔望着她,半晌才微微颔首,反问她道:“灵犀怎么没让人送你?”
“哦,我想走着回来,就让何叔半途先回去了。”她笑了笑,语气随意。
这些日子,两人几乎没有见过,只那日在宫里赴宴时对上一眼,谁也不曾想今日会在门口遇上。往日都是竺饮清回来得早,今日她晚了些,没想到就刚好碰上了他。
澹台肃珩见她竟然笑了,微觉诧异,心里却不自觉地一软,看向她的目光也跟着柔下来。
“这么冷的天,这样走回来,不冷吗?”他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却抬了一半,就顿住了。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那日她在医庐说的话,他心口发闷,抬起的手也讪讪地垂下来。
竺饮清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头也是一闷,竟莫名觉得难受,脸上那一丝笑意也敛了。
气氛一瞬间又降到最低。
两人都站着,谁也不走,却谁也不说话。
竺饮清垂首默然,澹台肃珩望着她额前乌发,同样不言不语。
良久,竺饮清才重新抬起头,好似鼓起了勇气一般,认真看向他:“你今日去了宫里吗?”
“嗯。”他点头,有些疑惑,“怎么了?”
“孝姝公主的事……”竺饮清欲言又止。
澹台肃珩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便知是阳灵犀告诉她的。
“你知道了?”
“嗯”竺饮清点点头,“这事可还有转圜?”
“转圜?”澹台肃珩惊了惊,“什么转圜?”
竺饮清眉心微皱:“公主不愿嫁,皇上一定要逼她吗?或许……或许公主心里有自己喜欢的人呢,皇上一点也不考虑公主的感受吗?”
“皇上定了主意要与南宿结盟,联姻势在必行,孝姝公主是最好的人选,皇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可王公贵族的千金那么多,只要皇上愿意,毛遂自荐的人必然不少,何必这样逼迫公主?”竺饮清语中略有气愤。
澹台肃珩见她说得如此认真,淡淡一笑,缓缓道:“明王是什么身份,你也知道,以南宿朝中的局势,他很可能就是将来的南宿皇帝,哪是随便一个贵族女子便能打发的,只有让孝姝公主嫁给他,才能最好地显露大恒的诚意。这件事应当没有转圜了。”他说到这里,敛了神色,又道,“灵犀与公主亲近,为她不平也很正常,可这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想。”
竺饮清敛眉看他,不知应该如何向他探问阳灵犀交代的事,只轻轻点头,低声道:“我们进去吧。”
两人还未跨进前厅,岑儿就迎了过来,望见他们二人一齐回了,吃了一惊,转瞬立即笑逐颜开,欢喜地道:“将军,姑娘,你们一起回来啦?”
竺饮清看见岑儿一脸笑容,愣了愣,张口解释道:“只是在门口碰上了。”
“碰上了?”岑儿仍旧笑,“姑娘和将军真是有缘啊!”
竺饮清无语了,住在一个屋檐下,在门口碰到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这也能算有缘?
澹台肃珩倒是什么都没说,径自进了门。
岑儿跟着两人走到厅里,张口往外唤阿桐端甜汤过来。
“我先回房了。”竺饮清心中不宁,面色恹恹,转身便要走,却被眼疾手快的岑儿拉住。
“姑娘喝了甜汤再走吧!”岑儿说着朝一旁默默不语的澹台肃珩瞥了一眼,心中忿忿不平,心想着将军也太不会哄女人了,这机会还不得自己努力抓住嘛!
竺饮清被岑儿拽着,一时有些为难,偏头瞧了澹台肃珩一眼,却见他也正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双黑眸如墨一般,教她不敢对视。
岑儿眼见着有希望了,连忙添了一把火,接着说道:“这几日将军很忙,姑娘也总陪着郡主,今日难得碰上,一起喝碗甜汤吧!姑娘不会不愿意陪将军吧?”
“啊?”竺饮清一愣,脸上倏地一红,看看澹台肃珩,又很快移开目光,心中不由埋怨岑儿怎么忽然为难起她来了,可碍着澹台肃珩的面子,却又不能说她不愿意,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轻声答道:“那就喝甜汤吧!”
岑儿闻言一喜,连忙将竺饮清拉到桌旁坐下,又对澹台肃珩道:“将军也坐一会儿,我去催催阿桐。”说着便拔腿出了前厅。
厅里没了岑儿的声音,一下子陷入了安静。
竺饮清坐在桌旁,低着头瞧着檀木桌面,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澹台肃珩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却也没有说话,站了一瞬才抬步走过去,在她对座坐下。
感觉到面前的身影,也感觉到他的目光,竺饮清终究还是抬起头来回望过去。
两人目光一对,都愣了愣,竟都在一瞬间想起那日在宫宴上的情景。
澹台肃珩猛地想起阳修狄的话,心头一痛,看过去的目光更深更沉,直教竺饮清心头闷窒,憋不住躲闪开去。
澹台肃珩见她回避,更是烦闷,只觉得腹腔内乱息缠绕,一句话便脱口问出:“若是皇上要你进宫,你可答应?”
竺饮清身子陡然一颤,立即抬眸看他,满脸皆是惊怔:“什……什么?”
澹台肃珩望了她许久,咬了咬牙,冰凉的声音继续道:“那日宫宴之后,皇上召我御书房觐见,他说……他说希望你进宫做御前侍卫。”
澹台肃珩说到最后,语声越来越冷,连着眸光也越来越沉重,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答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