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饮清仍在咳嗽着,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澹台肃珩脸色发青,僵木地看着孟隐怀中那单薄苍白的女子痛苦地咳喘着,猛地反应过来,飞快地脱下外袍,然而还未披到她身上,就被孟隐避开了。
孟隐抱着竺饮清退后一步,用自己的衣裳裹住她。
“公子,公子!”叶朔已经跑了过来。
“云书跟雁秋是怎么回事?看个人都看不住了?”孟隐冷声朝着叶朔一吼,随即一把将竺饮清抱起,抬步便要走,却被突然闪到身前的身影挡住。
“我要带她走!”澹台肃珩疾声道。
“够了,澹台肃珩!”孟隐眼露怒光,重叱道,“你不是要见她吗?现在见到她这副样子你满意了吧!请你立刻离开!”
澹台肃珩眉眼绷紧,仍旧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声音却陡然抬高,带着不容撼动的决绝和坚定:“请你把她交给我!”
“澹台肃珩,你若再不离开,别怪我不客气!”孟隐凤眸深凝,寒光隐隐。
竺饮清听着两人冰冷对峙,十分着急,然而她全身无力,又被孟隐抱得极紧,咳嗽不止,连呼吸都艰难,更别提说话了。她只能勉强用手肘推着孟隐的胸膛,想叫他放下她。
澹台肃珩视线定定地看向竺饮清,眉头拧成了深深的皱缬。
此时竺饮清似乎将阻于胸口的闷气咳出了不少,嗓子稍稍舒坦了些,她一边动着手肘挣扎,一边扭头去看澹台肃珩,喑哑虚弱的声音唤他:“将军……”
她长发微乱,脸色苍白如纸,不知是咳得太厉害还是夜里雾气太重,那双眼眸好像蒙了一层水汽。
澹台肃珩心头抽痛,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步,朝她伸出手,却被孟隐厉声喝止:“你站住!”
“叶朔,送客!”孟隐沉声下了命令。
竺饮清一急,连忙转过头,抬眸看向孟隐:“孟公子,我要……要跟他回去……必须回去……”
“你……”孟隐脸色一滞,俊朗的面庞抽了抽。
澹台肃珩猛地走近:“你没听到吗?快放开她!”
“孟公子,先放开我……咳咳……放开……”竺饮清一激动,又开始咳嗽,然而手肘仍在挣扎着。
“孟隐,你没看到她很难受吗?快把她交给我!”澹台肃珩满眼痛色,语气带着明显的怒意。
“公子!”叶朔望见竺饮清那副样子,也有些着急。
孟隐沉默着,眸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的女子,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终究是狠不下心,他抬起头,冷眼看向澹台肃珩,随即松了手,将怀中的人送到他面前。
澹台肃珩没有耽搁分毫,两臂一捞,飞快地将竺饮清接过来,随即将孟隐的衣裳丢过去,用自己的外袍包住她,抛下一声淡淡的“多谢”便提着内力飞步往园外奔去。
“公子……”叶朔望望眼前呆立的男子,小心地喊了一声。
孟隐没有答应,眸光阴寒,怔怔地看着落花遍地的路道,半晌才冷冷道:“叫云书来见我!”
出了失月园,澹台肃珩飞身跃上马,一手紧紧将竺饮清护在怀里,一手拉缰,在林中狂奔。
“坚持一下!”他贴着她的鬓发,低低道。
竺饮清咳嗽渐息,却觉喉咙发甜。她咬了牙,紧紧抿着嘴巴,将那口翻涌的热血咽了下去。
她动了动身子,脸庞贴近他的胸膛:“我没事,你别着急,我有一件事……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她的喘息有些急促,温温的气息在他胸口萦绕,直教他心口发疼,不忍低头去看她此时虚弱不堪的模样。
“别说话!有任何事都等你好了再说!”他双目看着前方道路,手臂将她抱紧了些。
竺饮清却不听,努力抬起头来,继续道:“我担心……担心那位曹嬷嬷,郑全的手下……”
“别担心!”澹台肃珩打断她,“我已经让韩束去皇陵了!”
“真的?”竺饮清微微一惊,黯淡的双眸忽然亮了亮。
“嗯!”
竺饮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安心地靠上他的胸膛,唇角漾上微笑:“那就好……那就好……
“谢谢……谢谢你……”她口中喃喃,双眸慢慢闭上。
寒冷的夜里,奔驰的马上,澹台肃珩目光一抖,冷峭的面庞上神色不变,只是将身下的骏马驱得更快。
他始终没有低眸去看怀里的人,只是微微佝着头,下颔紧紧贴上她的前额,薄唇微动:“竺饮清……清儿……清儿……”
明明仅是两日未见,却觉得好似暌违千年。
竺饮清这一睡,便又睡了许久。
昏昏沉沉的一夜一昼,朦朦胧胧的人影,断断续续的梦境,隐隐约约的声音。昏睡之中,恍惚感觉到似乎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零零碎碎地说了些什么,似乎有柔软而温热的东西触过她的额头,似乎有熟悉而温暖的气息一直萦绕四周。
她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来不及想清楚那些不确定的感觉,一张面庞已映入眼帘。
“醒了?”他淡淡开口,唇角一抹浅笑。
竺饮清张了张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她眯着眼睛看他,心慢慢拧紧。
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昨日迷迷糊糊,又是一片混乱,她无心注意什么,此刻一看,才陡然发觉那张英俊的脸庞几乎瘦了一整圈,形容憔悴,连下巴上的胡茬都冒了出来。
这哪里还是那个面如冠玉、俊秀不凡的少年将军?
竺饮清心中发涩,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密密的长睫轻轻颤抖。
感觉眸中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澹台肃珩紧张道。
“没事……”她抑住血液中涌动的暖流,轻声答道,声音有些干涩,有些喑哑。
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情绪已经褪尽。
“将军……”她柔声唤他,眸光微微闪动,望见映在他眼里的自己,“让你担心了……”
“是,是让我担心了!”他握住她的手,深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很担心!非常担心!担心得快要……”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断了,幽邃的双目静静地望着她,不知不觉地将掌心的纤手攥得更紧,好似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一般。
竺饮清没有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要不要……去睡一下?”
澹台肃珩怔了怔,随即眉眼一弯,笑得极畅快:“不要!”
“呃……”竺饮清凝了眉,动了动肩膀,想要起来。
“小心!”澹台肃珩快速起身,轻轻扶她起身。
有那么一小会儿,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彼此。
“将军……”竺饮清终于觉得有些不自在,偏了头,视线朝四周望了望,“我睡了很久吧?”
“嗯,很久了,应该算得上过了好几年了!”面前的男子温声答着。
竺饮清愣了一下,惊愕地看向他,转瞬便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低下头,不知如何接话,索性不再说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跳忽然快了些,她觉得心口的闷窒感又明显了,于是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心口。
这个动作自然被咫尺之外的澹台肃珩看了个清楚,他着急地探过身来,执住她的肩膀,眸色转深:“心口又痛了吗?”
“哦,没有,只是有点闷……”竺饮清抬起头,淡淡一笑。
那微笑的素白面庞却让他胸腔一堵,涩涩的疼痛弥漫开来。
他双臂往前一伸,她瘦如修竹的身子落入他怀中。
竺饮清微微一颤,眸中闪现慌乱之色,刚要唤他,却听他低沉却温软的声音慢慢钻入耳中:“对不起,对不起……清儿……清儿……”
他抱着她,不敢太紧,怕她不舒服,也不敢太松,怕她会推开他。
听清了他口中的低喃,竺饮清身子一僵,胸腔中的气息有一瞬间的凝滞,让心口的闷疼感加剧了。
然而,她没有动,没有挣扎,没有推开他。事实上,她怔住了。
他叫她“清儿”?
他从来没有这样亲昵地唤过她。印象中,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很少喊她,总是直奔主题,除非偶尔惹恼了他,他才会连名带姓地唤她。
竺饮清发着呆,却听那人仍在她耳边温声低语:“让你受伤,是我没用,是我不好,我真怕,真怕你会……”
描摹不出心里的感觉,竺饮清静静地听着,目光飘忽地看向远处,落在桌上的烛火上。
他就这样抱了她许久才松开。
感觉到他的动静,竺饮清连忙低下头,一滴眼泪在两人分开之前落到他的肩上。
“我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他微微佝头,想要看清她长发掩住的面庞。
“没……没有……”竺饮清连忙答道,抬起头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他目光幽沉,看了她一瞬,忽然一笑:“你终于不再讨厌我抱你了吗?”
竺饮清一惊,苍白的脸颊顿时漾起红晕,张口结舌:“我……不……不是……”
他却笑得更惬意。
在陡然升温的气氛中,他伸手拉上她的手,深深望定她,郑重道:“清儿,我再不想体会这几日的心境,再也不想,那实在……实在太难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