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翎卫总卫微微一怔,对澹台肃珩的反应有些意外。
他并不了解情况,只听赵黎说了那么一句,知道那位与灵犀郡主一起被劫的墨装少年就是女扮男装的秦清,也知道她是澹台肃珩麾下的人,先前在画舫遭刺时救过皇上。
此时,他望见澹台肃珩面色着急,似乎对那位属下很是在意,有些吃惊,赶紧仔细回想了一番才答道:“当时她们被贼人簇拥着,卑职看得不是很清楚,秦清兄弟……哦,不,是秦清姑娘似乎跟贼人交了手,卑职隐约望见她面上似乎有些污迹,是不是血迹,还不确定。”
“什么?!”澹台肃珩心口一紧,已顾不得掩饰什么,疾声问道,“她同谁动了手,七罗刹?鬼魍、黑鹰还是残镜?”
“啊?”飞翎卫总卫一愣,眼神茫然地看着澹台肃珩。
他虽然知道乱贼中有不少高手,也对国相身边的影灵杀手早有耳闻,但与澹台肃珩相比,他了解的信息仅是皮毛,更没有与影灵杀手、七罗刹等人交过手,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澹台肃珩似乎反应了过来,知道此时问他这个问题确是徒劳。不管竺饮清同谁动了手,七罗刹和影灵杀手的实力都在她之上,她哪里敌得过?
这样一想,澹台肃珩几乎能肯定她必定受了伤!
澹台肃珩转过了身子,双眸深深眯起,目光重新落到那断墙处,漆黑的眸珠竟隐隐放出红光来。
“罪相郑全!”澹台肃珩捏紧了长指,朝着那废楼厉声高喝道。
这冷厉如刀的一声,让那乱贼群中骚动忽起,一声混杂着惊恐、焦急和欢喜的声音乍然响起:“肃珩哥哥!救我……唔……”
“闭嘴!”伴着凶狠的一声暴喝,阳灵犀的声音隐去了,她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巴。
随即入耳的便是郑全的厉声大笑。
此时暮色四合,冷风比先前愈加猖獗了些。然而四周的火光却借风而发,烧得越发旺烈,将西定门外的这一方场地映得通红。
郑全尖锐冷涩的笑声随风飘荡,那好似拼着老命才发出的笑声从他已经嘶哑的嗓子里散出来,夹杂着绷破的杂音,听在耳里诡谲而又疯狂,教人禁不住心生颤栗。
“澹台小子!”郑全霍然收起了笑声,在鬼魍和七罗刹的护卫下从乱贼空出的道上走到残垣之外,一双厉目如恶鬼一般盯着澹台肃珩。
此时,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二十丈。
围堵于此的众军卫一见罪相出现,立刻打起了精神,都将手中的武器握紧了几分,目光灼灼地盯着乱贼。
然而郑全好似完全没有将眼前的八千精兵强卫放入眼中,甚至连瞥一眼都不屑。从迈出贼群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只朝向澹台肃珩一人。
此时那可怖的笑声虽然消失了,但郑全那张纹壑遍生的脸庞上仍旧撷着一丝冷笑,他一侧的嘴角夸张地扯着,那森寒的笑意与那干瘦的形容相互映衬,更多了几分阴恻之感。
“郑全,你以为你今日还有活路吗?你若此时将人质放了,本将会向皇上求情,留你全尸!”澹台肃珩声冷无比。
“哼!”郑全冷哼一声,随即仰面哈哈大笑两声,讥讽道:“澹台小子,看来……真是本相低估了你啊!你倒真比你那死鬼老爹精明多了!不过——”
郑全话锋一转,“你以为本相真的怕死吗?哈哈……”他又扬声大笑几声,随即挑起长眉,眼神诡异地看向澹台肃珩。
二人正对峙着,忽闻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原来是阳修狄已经赶到了,一行人正大步往这边行来。
而他们身后跟着的正是韩束带来的一千神弩卫。韩束收到消息就立刻依命集结了一批人手快马赶来,在半路中逢上了御辇队。
神弩卫一下马,立即观察局势,迅速找准了各自的位置,分布于军卫前方,做好了随时听命出箭的准备。
众军卫眼见皇帝到来,连忙屈身行礼,人群一阵鼓噪。
阳修狄沉着脸,在阳承禹和赵黎的陪同下径自往队伍前方走来,飞翎卫总卫和羽林军统领立即上前回禀了此刻的情况。
澹台肃珩大步走了过去,阳修狄与他对望一眼,二人脸色都很沉重。
另一边,乱贼的阵营中亦有骚动,残垣之内又传来混乱不清的女子声音,除了阳灵犀欢喜地叫出了一个字“皇——”,便是贵妃郑怀音的呜咽声和呼喊声。她似乎正在哭泣,声音哽咽不清,众人隐隐听得“皇上”、“父亲”几个字,紧接着便听得几声呵斥和咒骂,于是所有的动静又息了。
走在阳修狄身后的赵黎听到方才的声音,心弦松了松。
至少,重要人质都还活着,如今皇上来了,即使再有异变,这投鼠忌器的事也轮不到自己来纠结了。
然而,有一个人的心弦却在此时绞得更紧了。
为何独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她究竟伤得有多重?倘若她没事,就该知道他来了,就该知道他在担心她,那她为何不和灵犀一样喊他一声,哪怕只是发出一点声音来,至少让他知道她还好?
澹台肃珩的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墨黑的双眉拧得更深,几乎就要忍不住唤出她的名字来。
郑全望见阳修狄来了,稍稍怔了一瞬,随即定定地朝这边看着,嘴角笑意微微。
一行人已走到正前方,视线都往乱贼盘踞的废墙楼望去。
“郑相,朕已经来了!”阳修狄浓眉轻扬,朝着对面那人漫声道,“郑相今日行此大逆之举,该不会就是为了刑前同朕道别吧?”
“陛下!”郑全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声一呼,“老臣可等了您许久了!”
“既然朕已经来了,郑相有何话要留,便同朕说来,朕定然会给你这个机会,至于人质,郑相还是先放了吧!”
阳修狄的态度令众军卫心觉讶然。
罪相今日此举实乃大逆不道之行,皇上竟然没有勃然大怒,厉声斥责,反而这般好言好语、声色淡然地同他对话,实在教人意外!
“放人?哈哈!”郑全厉声一笑,冷面道:“陛下真当老臣行将就木、老而愚钝了吗?本相若是现在放了人,只怕还来不及眨一眼就会立即死于乱箭之下吧!”
“郑相!”阳修狄目光一凝,皱了眉,“你当真如此丧心病狂?贵妃腹中的皇子不只是朕的皇儿,亦有你们郑家的血统,你当真连亲女也不放过?”
“哼!”郑全讥嘲一笑,“本相如今落得如此下场,郑氏一朝倾颓,世人予我,只剩唾骂,一双儿女皆弃我,我又何必再顾什么狗屁的骨肉亲情!丧心病狂又如何?既是必死之人,本相便带着陛下你的骨肉一同入那石磨地狱!”
他说到此处,笑声极其狂妄,似有癫狂之相。
大笑之后,他转了视线,锐箭一般的目光投向站在阳修狄右侧的阳承禹,厉声道:“还有你,庆王爷!你我争了半辈子,本相终于发现你比本相更奸诈!既然你要本相死,那也别怪本相拉你的独女陪葬!”
“郑相何必如此执迷不悟,陛下好言相对,你又何必非得弄到那鱼死网破的地步?本王从不想与你相争,这半辈子也只是为了江山社稷。蒙先皇圣恩,你我同手辅政,本应齐心协力,为北恒尽心尽力,你却偏偏走了那大逆之路,实在是辜负了先皇的信任,将来泉下相见,你又以何脸面去见先皇?不如此时收手,回头是岸!”庆王阳承禹语中带愤,诚恳相劝。
“哈哈哈……”郑全高声哂笑,面上嘲讽尽露,“庆王爷真是……”他叹了半句,自顾自地摇摇头,不再与他多言,随即转过头下令,“将她们带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凛,兵卫们都将眼睛放亮了,神弩卫也将手中的弓箭握紧了。
澹台肃珩眉心一跳,暗暗提起一股内力,双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被一堆黑衣人堵住的垣壁处。
韩束此时正站在他身边,也目光炯炯地望着对面,心中着实捏了一把汗。
不一瞬,便见断墙前面的黑衣人快速避开,让出一条空路,六名黑衣汉子挟持着三名人质缓缓走出来。
待他们走出了一丈远,废楼中所有的黑衣人都涌了出来,迅速围到郑全周围。
那六人挟制着人质往前方走来,三个女子脖颈上都贴着一把亮刃。
最先被带过来的是贵妃郑怀音,只见她发髻凌乱,满脸泪水,一双美丽的眼睛哭得通红,此刻仍在低声啜泣着。她一望见阳修狄,美眸一亮,立即呼唤着:“皇上……皇上……”
阳修狄见她那副狼狈的模样,似乎也有些急:“爱妃,可还好?”
郑怀音朱唇一瘪,泪珠立即滚了下来:“皇上,臣妾……”她抽泣了一声,秀眉重攒,“父亲糊涂,臣妾不知道事情怎会变成这样……臣妾无脸再见皇上了……”
“哼!怀音,你如今倒是一心只有你这皇帝夫君了,真是让我这个做爹的心寒呀!”郑全斜着眼睛,睨了自家女儿一眼,满眼皆是痛心之色。
郑怀音不再说话,只朝阳修狄望着,眼泪一直不歇,那模样真教人心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