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通车大门打开,他熟悉这声音,每次有车出,有车进大门都会打车。
但他的眼睛还在申青身上,她披着一件羽绒服,脚上还穿着拖鞋,头发束着矮马尾。
刹车声响起后,车门被摔上,有男人朝着主楼门口喊,“小青青,快过来帮我搬东西。”
裴锦弦蓦地一转身,看到韩继礼的车根本没有开进停车场,而是停在道上,朝着申青招手!……
主楼里陆续有人走出来,都是刚刚才披上的外套,看到裴锦弦时,都顿了脚步,前些日子申家隐瞒申青的行踪,此时见到他,均有些不好意思。
申青只看了裴锦弦一眼,忙别开脸去,心在这个时候差点蹦出来。
韩继礼像是没看到裴锦弦一般,已经抱了一个箱子走上了主楼的阶,箱子在申青面前抬了抬,“我爷爷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这些东西得放在申家,到时候再过来取。”
申青一个激灵!明明别开了脸,这时候却又看了一眼裴锦弦,只一眼虚晃,便将他的影子镌刻进了脑子里。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巍峨如山,这身行头应该是新买的,G城不用穿这么厚的羊绒大衣,一看就是沉沉的的质感,笔挺的挂在他的身上,他活脱脱的是个衣架子。
他的样子雅秀,甚少这样打扮,因为她也总觉得那种强劲霸悍的穿着不适合他,脸型长得美的男人,不适合那种粗沉犷阔的装束,会撑不起来,但她似乎猜错了,天地间是浑然一体的白,包括他胸前抱着的雪球,可他此时站在那里,那一身霸气,让人不敢近身。
裴锦弦手中的雪球突然撑脱他的怀抱,雪白的毯子跟雪混在了一起。
“汪!汪!汪!”
申青没有接过韩继礼的箱子,弯腰把雪球抱起来,抱在手里,她感觉轻了些,赶紧把她藏进自己的羽绒服里,暖起来,余光落在那片黑影里,眼睛都红了起来,红着红着,眼泪都快要落下来,“雪球,你怎么瘦了?都轻了。”
裴锦弦依旧站在那里,冰雪的世界除了白,还有寒,那些寒气都凝聚成了精灵,全都钻进了他的瞳仁里。
结婚?!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道有没有被斯开,但他听到了来自天际的闷雷,一阵阵的轰隆隆的响。
雪下得更大了,风刮得更猛了。
雪粒子,雪片子不停的往他往脸上撞来,将那些极寒的温度通过他的毛孔,齐齐的传进他的血液里,骨头里……
身后的脚印已经被纷飞而落的雪片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只要再下一阵,便再也看不见他走过的路,再也看不见……
申老爷子从申青后面出来,一眼便看到裴锦弦,他披着大衣已经下了阶,朝着雪地里的人走过去,“锦弦来了,快进来坐!”
车子后面又下来了人,声音是中年男女,一路喜呵呵的朝着申老爷子说,“哎呀,老爷子,这天儿可真冷啊,咱们赶紧进去吧,今天好好把孩子的婚期给商量一下。”
裴锦弦看了一眼申青,她低头抱着雪球,心疼雪球瘦了,心疼得都哭了,却只是淡淡瞟他两眼。
她要结婚了……
“爷爷,不用了,我还有事,今天把雪球送过来,它是阿青从这边带去的。”裴锦弦往后看了一眼,素姨已经同下人一起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过来,他又转身看着申老爷子,“我把雪球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申青静静的低着头,暖着怀中的雪球,还在啜泣着,“怎么会瘦成这样,你都不吃东西的吗?你都不吃东西的吗?”
韩继礼拍着申青的背,“可能是想你了,所以没怎么吃东西。”
裴锦弦站在原处,在马赛的时候,她就当着警察的面说韩继礼才是她的伴侣,而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心下凛了呼吸,目光对上台阶上的申青,口气淡淡如常,“不是它瘦了,是我要给它减肥,如果你以后想把它喂得胖些,就胖些吧。”
申青看过去,看到裴锦弦目光幽冷,看到他说话,“它现在身体挺健康的,G城你的那些衣服,还要不要?如果要的话,我让钟妈改天给你寄过来,如果不要了,我就让人收拾一下,给……扔了,省得占地方。”
她低着头,听着裴锦弦冷冷的声音,冷得平静如凝了千年的冰湖,没有波澜,没有情感,没有一点激动或者伤感,“不要了,扔了吧。”
裴锦弦给申老爷子和申青的父母,微一颌首,“雪球我送过来了,也没什么事了,那么先告辞,您们忙吧,再见。”
“锦弦!”申老爷子喊了一声,看着年轻人已经转了身,苍目忍不住一皱。
裴锦弦转身之后,顺着来时已经覆上过薄雪的脚印,一个个踩上去,重新踏回他的归程。
离婚才不过数日,家里已经张罗着她跟前未婚再续前缘。
明明已经到了尽头,却偏偏还要找个如此蹩脚的由头过来。
呵。
他轻轻自嘲的笑了一声,那声极轻,还不如此时的风声来得紧,他想,这辈子,仅此一次,仅此一次了。
那些雪花粘在一起,从天空飞下来,如同雪霰鸟的白羽一样,又轻又飘的被风卷着,打着旋儿……
申老爷子站在雪地里,看着裴锦弦的背影,那步伐坚沉而极具魄力,每一步踏出去,都没有片刻稍顿迟疑,太坚决!
雪球突然“汪!”的一声,跳下雪地,朝着裴锦弦跑去,一边跑,一边“汪!”
裴锦弦没有回身却停了脚步,看着面前朝他撒着娇吠的雪球,皱了一下眉,“回去吧,去你妈咪那里,她现在养得起你了。”
雪球轻声的“汪”着,轻轻一跳,咬住裴锦弦的大衣下摆,用力的拖着他,拖拽着往主楼的方向。
申青木讷的看着把他们的雪球送回申家的男人。
那瘦削的背影,坚持而绝决!
那份声明:
申青四年来勤奋优秀,对裴家的付出,锦弦感激不尽,但我与申青婚姻并无感情基础,无奈结合,难以继续维系,婚姻关系经双方同意,正式结束……
声明落款:裴锦弦
并无感情基础,无奈结合,难以继续维系。
想起来,还是会一阵涩痛。
裴锦弦再次皱眉,看着雪球如此执著的拖拽,他抬手开始解纽扣,大衣的扣子一粒粒从他手中脱落,他解得有些愤怒,有些急!
申青看那样子急急顺着铲过雪的路跑过去,她脚上还穿着拖鞋,“雪球!”她喊着雪球,眸中余光却落在那个男人的背影上。
雪球看着裴锦弦开始解纽扣,竟低低的呜着,那双吊着的囧眼,也溢满了悲伤,男人的黑色羊绒大衣扔在地上,像雪白的宣纸上,浇了一滴宝墨。
在申青赶到的那一刻,他已经绝然走向了大门,一件浅灰羊毛衫穿在他的身上,风再猛列,也像是吹在一尊移动的雕塑上。
雪球被大衣盖住,申青把它从大衣下捞出来,大衣还有人体的温度,雪球之前挺胖,动作本就不是特别机敏,但这一下,它迅捷的在雪地里打了滚,滚到申青脚边,雪白的毛都沾上了污湿的水渍,咬着申青的裤脚就往外拖,那方向和力道,都是往着大门外,往着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
申青看着那个背影,风刮着脸,刮得疼。胸口封缠冰冻好的那团血肉爆炸一般,疼开,漫开。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牵绊了,什么也没了,雪球也送回了申家,什么也没了,都没了,真的是断彻底了。
站在主楼门口的人,一个个都静静的看着发生的那一幕,均无人作声,申老爷子看着申青的样子,心疼却无法言说,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孩子。
什么都给了,却给不了她开心,他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力,尽了力。
雪球在地上转着圈,一下子跑向大门口,跑到一半又跑回来咬申青的裤脚拉拽、撕咬。拉扯裤脚的时候,它因为用力无法平衡而发生倒斜,身上雪白的毛时不时沾在有雪水的地面上,越滚越脏。
申青刚刚挪了一步,便看到那个男人拦了辆出租车,不曾回望过一眼,关上车门,在风雪中消失。
她弯下裑,把雪球抱起来,污湿的冰水冻得雪球直抖,它又挣脱申青,一下子跳到地上,冲向大门,冲到门外的路上,朝着出租车离开的方向,“汪汪”的叫几声,又往大门内看去,朝着申青叫,如此不停反复,执著的反复。
叫着叫着,似乎累了,它便匍在地上,呜呜的哼,那呜呜之声,悲怆极了……
申青吸着鼻子,过去把雪球抱起来,它那一身污水弄脏了她的衣服,但她依旧把它抱在怀里,紧紧的,暖着。
韩继礼走过来,欲要接过雪球,申青轻轻一偏身,躲开那双手,“继礼,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
韩继礼转身,看着申青瑟瑟发抖的背影,她走到那片雪地里,把雪地上那件沉甸的大衣拣起来,同雪球一起,团在怀里,然后往主楼的方向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