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无知的黑暗中,小满顺着本能挣扎着睁开了双眼,眼前看到的一切让她有一丝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冰凉的手术台上,那是她,插着呼吸管一动不动的躺着,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而周围原本围着她忙碌的医生护士,突然因为什么事情陷入了慌乱,而在片刻的慌乱之后,一切又回复到有条不紊的按部就班。监护仪上两条没有任何变化的直线在屏幕上滚动着,再也看不见一丝波动起伏。
小满只是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下了手术台的医生护士视若无睹地穿过她的身体离开,她才回过神来。
低头看着自己几近透明的身体,她不由得低声地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她似要将自己内心所有的不舍和不甘以这种方式宣泄出来,可惜,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到、感受到。
许久,笑声渐渐停歇,小满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水,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手术台上的那个自己,转头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了。
在她踏出手术室的霎那,周围的景色瞬间变换,原本敞亮的环境瞬间变得阴沉昏暗。
她一时间有些错愕,抬眼望去,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石路上,石路的两边开满了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的花朵,红得如血似火。小满识得,那是彼岸花,传说生长于阴阳交界处,给予黄泉路上的亡者一个指引与安慰。
周围,有不少亡者魂魄正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行,他们的表情各有不同,安详、疑惑、无奈、不甘、愤恨……各种情绪充满了这条石路。
不远的前方,一条弯曲的沟壑将延伸的道路切断,靠着一座石桥将沟壑的两边连接起来。沟壑之中不时飘出一缕缕泛着幽幽淡蓝色光芒的水雾,给人一丝神秘危险之感。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站在石桥的这边,将一个个瓷碗递给那些想要通过石桥的亡者。
彼岸花,奈何桥,孟婆汤……原来这些都不是传说啊……小满暗暗思量,随即也跟随着众人的脚步向前方走去。
“前尘事,前尘了,饮汤过桥度奈何,忘却前尘忧与乐。”行至桥边,耳边传来孟婆苍老嘶哑的声音,小满从孟婆满是皱纹的手中接过瓷碗,看着里面纯净如水的孟婆汤,自己短暂而又悲催的一生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是一个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孩子。院里的妈妈们告诉她,她是在小满那一天被发现遗弃在院门口的,所以,她们就把她的名字唤作了小满。她们希望她能有一个美满的人生,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生活。
人们常说,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那么他必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然而生活以现实告诉她的是,上帝已经完全遗忘了她这个自幼被关在门里的人,别说窗了,她连一丝缝隙都看不到。
自她记事时起,她的生活就基本是在医院度过的,开始是一些小病小痛,看似不严重,却始终离不开医院,离不开病床。
医生检查过很多次,却一直也发现不了病因,所以,她也只能靠着社会大众的捐助款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在其他和她一般的孩子都在草地上奔跑嬉闹玩耍的时候,她只能在病房的窗边感受到一点阳光的温暖;在其他和她一般的孩子都在课堂上学习探索未知的时候,她只能靠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来了解这个世界。
对自己的未来,曾经的她是满怀希望的,甚至在医生发现她身体的大量器官开始出现衰竭症状的时候,她依然怀揣着一丝希望。她是因为社会大众和福利院好心的人们给予的爱心和呵护,才能活到现在,她想用一生的时间去报答他们,做一个对这个世界有一丝贡献的人。
她也想去看一看一望无际、与天相接的大海,想去看一看直立天际、巍峨高耸的群山,她想尽情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可是,生命太过短暂,上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姑娘,把汤饮了吧,前世愁苦再多,也已然过去了。”或是见她面色太过悲戚,孟婆开口宽慰道。
小满抬眸看了眼她皱纹遍布的脸庞,笑言:“是啊,都过去了。”说罢,端起瓷碗便向嘴边送去。
“不能喝!”忽然间,一个身着白衣白裤、面色也非一般苍白的少年急急忙忙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打掉了小满手中的瓷碗。
对这一变故,小满尚来不及反应,就见瓷碗掉落在地,继而,消失不见。
“你这浑小子,这是做什么,浪费老婆子一碗汤!”孟婆见此情状,不由得愤愤地埋怨起白衣少年来。
“对不住对不住,孟大娘,实在是对不住!这姑娘啊,情况着实特殊,万万不能饮汤度桥!”白衣少年边鞠躬致歉边解释道:“孟大娘,这姑娘,自有其他去处,是上头的指示,我呢,先带她走了啊!”说罢还不等孟婆反应过来,便拉着小满急急忙忙地朝人流的反方向跑去,徒留反应稍慢的孟婆在原地小声咒骂。
小满也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只能任由白衣少年拉着她离开。
直到再也瞧不见那奈何桥和孟婆,白衣少年才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长长地呼了口气:“呼……还好跑得够快,要不那老太太肯定又要问东问西喋喋不休,烦也烦死了……”
小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原本小声说个不停的少年似是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小满,猛地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服,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我,就是身为冥界引路人、冥界第一超级美男子的,白、无、常!”
“白无常?”那不是勾人魂魄的鬼差吗?小满暗自嘀咕,鬼神故事书中有关黑白无常的描述还是很多的,大多说的都是他们作为人死之后将亡者魂魄押送至阴间轮回转世的鬼差,极尽恐怖扭曲的丑陋模样。小满又深深地打量了白衣少年一眼,这模样,与自己的想象差距甚大啊!
“勾人魂魄的鬼差?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和老黑早就不干那档子事了!再说了,现在不讲究暴力执法,讲究的是亲民政策好不好?!还有还有,你脑海中那些丑到无可救药的模样是怎么回事?!人界的那些无知群众就是这样想我这个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冥界引路人的?!这也太瞎了吧?!”白无常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说出来的话让小满异常心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
闻言,白无常非常自得地甩了甩额前的刘海,嘚瑟道:“不看看我是谁,冥界引路人,冥界第一超级美男子耶!像这种读心术,还不是分分钟信手拈来。我会的东西,那叫一个多,想当年那老黑……”
小满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絮絮叨叨的少年,没想到,在寻常人眼中恐怖丑陋的白无常,其实,就是一个二货嘛!
一听他开始说想当年了,小满忙打断道:“所以……你,究竟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我不能饮汤度桥?”
片刻前还自恋个没完的白无常好像突然断电一般,忽地没了声音,一脸愧色地看了小满一眼,又马上将移开了视线。
小满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为自己解惑。
“那个……”白无常踟躇片刻,还是开了口:“因为,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就入不了轮回……”
入不了轮回?小满抑郁了,这上帝到底将她的门关了多少扇了,每一条路都是死路,不对,是这死路她都不能跟别人一样好好走完,到底几个意思啊?!她没有开口,原本那些已打算丢弃的记忆又渐渐自脑海浮现,深深的无力和哀伤席卷全身。
身边的白无常似也感受到了这份无力和哀伤,忙安慰道:“你你你……你先别这样嘛……其实准确地说也不是入不了轮回,只是现在的你不是一个完整的魂体,所以通过不了轮回井!”
“什么?!不是一个完整的魂体,那又是什么意思?!”小满惊讶不已,名字唤作小满的自己,到最后,别说人生了,连魂魄都是不完整的吗?“假如不是一个完整的魂,那我这辈子转世的时候是怎么通过轮回井的?”
就小满提出的问题,白无常开始解释起事情的经过。
原来,在她上一世轮回的时候,作为完整魂体的她在通过轮回井时,被隐藏在轮回井中的恶灵冲散了魂魄,之后主智力的爽灵魂和主意识的伏矢魄不知所踪,只余毫无意识的二魂六魄在原地停滞不前。
恶灵被冥界守卫打散之后,黑白无常受命探查那消失不见的一魂一魄的去向,最终在一个命数已尽却依旧生存着的躯体上发现了融入其中的那一魂一魄。
然而此时,那一魂一魄与原先躯体中的三魂七魄已紧密结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新的生命体。虽在生死簿上是已尽之命,但如此这般却仍算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将情况据实上报阎王殿后,阎王殿最终决议,暂且任由这个新生命继续存活于世,那具躯体,早晚会因无法承受如此之多的魂魄而出现衰竭,届时,原本的三魂七魄和那一魂一魄终将会于命烛燃尽之后回归冥界……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其实并不是我,只是因为一个偶然,而出现的……BUG?”白无常的所言简直比她多灾多病的短暂一生更让她哭笑不得,这样说来自己上辈子所经历的痛苦和磨难,只是无妄之灾?
想到那一次次被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自己,小满除了一声苦笑也再无力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讽刺了。
“BUG……”白无常对小满的这种自我描述也是有些愣神,他仔细想了想,好像也确是如此。她所寄居的躯体早已死亡,这样的她原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只是因为众多偶然的同时发生才造就了她。
小满摇摇头,将曾经的那些过往甩出脑袋,定了定心神,继续问道:“那我其余的二魂六魄呢?”
“自然是轮回转世了……”白无常答道:“那二魂六魄已过了轮回井,若不能在短时间内进入轮回,便会有魂飞魄散之危,所以,阎王殿最终还是让她按照原本的轨迹入了轮回……”
小满皱眉,道:“等等,你刚才说,我这儿的一魂一魄,是主智力的爽灵魂和主意识的伏矢魄,那其余的二魂六魄就是无智力无意识的,那这轮回转世之人……岂不是没有意识的痴傻儿童?!”
白无常尴尬地摸摸脑袋,点了点头。小满闭起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因为一次恶灵的突然袭击,成就了两段异常悲剧的人生,真是无语凝噎。
小满感慨了一番,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看着白无常道:“既然这样,那我怎么办?轮回也入不了,也没处可去,难道以后只能做孤魂野鬼了?不至于你们的疏漏都让我来背锅吧?”
说到这儿,白无常似是邀功一般,兴高采烈地说:“当然不会啦!现在啊,就是要让你们各归各位,各回各家!”
各归各位、各回各家?小满不解地偏头看他。“嘿嘿,你的命途都已刻在命理石上,是早已定好了的。虽然中途出了这等差错,命理石上的命途却是已经定下无法再更改了,所以,你需要回到自己的身体,回归自己的身份,然后呢,就能照着命理石上的命途走完原本的一生啦!”白无常解释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