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绿呢软轿,由几个健壮的宫人抬了,朝着太后的慈宁宫缓缓而行。
远远一处弃置已久的偏殿阁楼里,朱漆已片片剥落的石榴蝙蝠窗棂后,衣衫半敞的俊秀男子,目光悠悠望了那轿子从视野中消失,语气里夹了一点玩味,“燕家的女人,果真个个厉害……”
他身后的榻上,斜卧了一名女子,半掩的香肩上若隐若现点点朱痕,美丽无双的脸上,浮动着诱人的潮红,带了激情过后的慵懒嗔道,“燕家的女人怎么了,殿下怎的这般说?”
“难道不是吗?”男子回身挨到榻上,狎昵地揽了美人,含笑俯额在如蔷薇吐艳般的粉颊上轻啄一记,“适才过去的是轿子里,坐的是你家妹子……不过去慈宁宫瞧瞧?”
“人家谢恩,我去凑什么热闹?”女子轻轻软软地说,隐隐带了说不出的幽怨,“她如今有了肚子里那块肉,还怕老太太刁难不成?”
“你……很不喜欢你妹妹?”男子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让那柔软的曲线紧贴了自己,眼中饶有兴味。
“我不想提她。“女子沉默了一会,极轻极淡地说道,顿了顿,又加了句,“她从小就和别人不大一样……”
“老五也是个从小就不大一样的,可真当绝配了。”男子语气玩味,长眉斜飞笑得轻曼,姣好的容颜上继而忽又浮上一层妖异的冷意,“你知道吗?齐王府里如今闹冷战呢……”
说着兀自嘿嘿笑了两声,“听说那女人悍妒,就连有了身子也霸着不放……结果……”
“够了,她的事我半分都不想知道!”女人忽然收了一贯的柔顺,恨恨地打断男子话语。
“好了,好了,都怨我多嘴惹宝贝儿不开心。”男子立刻换了一副笑嘻嘻的神情,抑了心头的莫名好奇,伸手捏了捏女子秀致的下巴,目光魅惑顿生,翻身便要压上去。
“不要……”女子伸手推了他,一面急急说道,“哎呀!你真是讨厌,我说不成便是不成!”
“怎么?”男子已是箭在弦上,一时强搂了美人,好一阵求爹爹告奶奶的甜言蜜语,女子却只皱了眉摇头,弄得男子有些气结,脸上不耐烦地起了微愠。
女子叹口气,忽然眼中蒙上一层淡淡水雾,“会伤着孩子的!我有了……已经两个月了,是你的……”
“什么……你确信?不是父皇的?”男子神色骤然一凛,一下坐直了身子,有些不敢相信地说。
“我骗你作甚!”女子显然对他的反应极不满意,当下脸上便透了几分失望和不悦,“你不应该高兴吗?那是我们的孩子。”
“高兴?我该高兴?”他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大声笑起来,好一会,才语带戏谑,“那娘娘打算如何处置?留不留呢?”
“不如这样吧,生下来,用你的本事去迷惑我那好色的父皇,然后……撺掇他废了我这不成气候的太子,另立你的儿子为储?”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脸上满是玩世不恭的笑,眼里却冷冷的没有半点热度。
“你!”女子愣愣看着眼前笑得肆意张狂的男人,两行珠泪缓缓地滚落,“殿下是怕了吗?”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男子冷笑一声,俊秀得比女子更加娟好的脸上露出一丝癫狂,“不怕就不会有事吗?”
“殿下请回吧!”本以为情郎知晓了会欢喜万分,谁知他竟全然不以为意,胡乱扯着这些七荤八素的,女子的心头不由得涌上莫名哀伤,“既然这般忌惮,岂能为我耽搁了正经事。殿下放心,这事出不了差池,横竖不会累及……”
“你打算如何?”男子终于正了容色,眸色里漾起一丝生冷。
“我划伤手臂,在小衣上做出葵水的样子,到时候前后差个半个月,看不出来的。”女子轻轻地说,满眼的期待,“等我有了孩子,皇上他会更听我的,我不会让他动你的!”
她真是高看了她自己!太子略有讽意地笑了笑,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淡淡叹了口气,微微垂目。
太子略显落寞的神情,看在出尘的眼中只心生怜悯,她猛然昂起头,颇有些得意地说道,“皇上百年之后,除了殿下,不会有任何人的。豫王纵情酒色,端王暗通北漠,皇上不是不知道,九殿下还小,至于齐王,娶了玲珑那个丧门吊客星……忽忽……”
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仿佛真的很好笑一般。
“燕家的女人,一个个全是疯子!”太子急急起身整好衣冠,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留下出尘一个人坐在幽暗里,犹自噙了一丝恍惚的笑意。
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玲珑只觉一身的轻松。总算是安然地过了太后,皇后这两关,太后神情懒懒,似乎不想多说,只例行公事一般地交代了几句。皇后那儿倒是要热情许多,拉着玲珑的手不时地嘘寒问暖,不过眼底,还是透了一点藏不住的郁色,眼下几位成年的皇子中,唯有太子大婚后一直没传出动静,可想而知,此刻皇后的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责备意澜姐姐?
这样想着,玲珑走到轿前时,对候在一旁的宫人吩咐道,“有劳几位姑姑送我去东宫。”
宫人答应一声,一面忍不住小心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没想到传说中骁勇无比的齐王妃,竟是这一副清丽如水,素淡如风的模样。一身天青色曳地长锦宫装,身上钗环首饰极其简单,妆容也淡得近似素颜,怎么看都和那些身份高的太监宫女口中,那个与齐王联手勇斗北漠的猛女联系不到一处。
似是看出宫人眼中的疑惑,玲珑略带苦意地笑了笑,俯身进了软轿。
穿过大半个皇宫,轿子终于落定在东宫门前,意澜早就得着信儿,派了宫人迎候于宫门前。
进宫一次,却不去看望自己的亲姐姐……这念头忽然让玲珑有些沮丧,直到看到意澜那刻,才被相逢的喜悦所淹没。
“姐姐,我看你来了!”玲珑上前执起意澜的手,似乎自与殷勋翻脸之后,她便没有真正笑过了,所以在扯动面部的时候,竟有几分生硬。
意澜很是雀跃,眼中闪动着点点光芒,未曾开口,眼圈先红了,“妹妹总算过来了,前儿的事,可真吓人,后来听说妹妹有了喜事,还来不及高兴,便得着信儿又说妹妹身子不好,真教人好生担忧。”
玲珑闻言,不禁流下泪来。
就连亲姐姐都那样对待自己,而在这个最华丽也最恐怖的地方,最高贵也最阴暗的家族里,却还有这样一个人,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些子话,仿佛心里有很多感伤,很多酸酸涩涩的东西,口上却只说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吃穿用度,八卦听闻……
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时辰,意澜要留玲珑在她那里用饭,玲珑觉得有些不妥,便婉言相拒,起身告辞。
临别时,却见意澜目光幽深,似欲言又止。
“姐姐,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玲珑看出一点端倪,轻声问道。
“这……”意澜踯躅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用几乎耳语的声音凑近了说道,“妹妹,府上的事,我也略有耳闻,若是为了什么细枝末节的事情和齐王殿下置气,可万万使不得!”
“姐姐……”玲珑闻言,连日来的委屈不由自主涌上心头,堪堪便要落泪。
“看妹妹这般情致,便知妹妹心里在乎他。若是这般,更不可意气用事,天家素来薄情,但我看那齐王殿下却是不同。”意澜轻柔的拂了拂玲珑额前的几缕发丝。
玲珑闻言,心下说不出地难受,轻声嚅道,“他是重情重义,只不过到底念的不是我。”
“妹妹说的甚么混账话,他不念着你,难道还念着旁人。那人殿上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对妹妹百般回护,是真的对妹妹上了心。”意澜抬指狠狠点了点玲珑的额头,“妹妹可不要钻了不该钻的牛角尖,反倒便宜了旁人。”
“姐姐……”玲珑其实很想嚷一句,钻牛角尖的人可不是她,正是那个可恶的小气的男人!又暗忖反正和意澜也说不灵清,便懒得再解释。
意澜望着玲珑,眼中漾着暖意,忽然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靠近玲珑,压低着嗓音说了一句。
极低极低的话音,低到甚至有些不真实一般,却一字不落地重重敲在玲珑心上。
“你姐姐出尘和太子有染……就怕纸包不住火……燕家,只有妹妹你了!齐王殿下,便是妹妹唯一的依傍。”
一瞬间,玲珑惊得呆若木鸡,良久才回过神来,只见眼前的女子一脸平静,眉目如画的脸上带了熟悉的温婉笑意,仿佛刚刚说的只是一件寻常人家的小事,仿佛那件事和她自己也全然无关……
只是,这般不可告人的私隐,她竟能如此平静地说与自己。忽然,玲珑不知道她是可怕,还是可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