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早先波斯那边送来的西域奇香,怎么不见弟妹佩戴?”余蓁抬起头的时候,眸色已沉静温和如常,“我怀定哥儿的时候,害喜厉害得紧,吃不好也睡不好的,王爷费了好大劲儿,才寻得那香,我原也是将信将疑,可一用之下,居然真个睡得着吃得下了,定哥儿生下来,也十分强健。弟妹不妨一试。”
“这……”玲珑记得殷勋的确给过自己一个香袋,因素来不喜闻香,便只收了起来,那么说来,这香袋竟是从余蓁那边过来的,难道说,他们之间还有牵扯?
当下,面上不觉滞了一滞。余蓁看在眼里,勉强抑了漫涌而上的酸楚,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我用着好,所以我家王爷特意又去寻了些,亲自给的五弟,弟妹若是觉得那味儿刺,也可请太医过来帮着再添几味药进去,好闻,效果又好。”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既点出了那香是经了豫王之手,撇清了自己和殷勋的关系,又暗示玲珑若不放心,大可以找太医去查验。
余蓁微微仰着头,坦然地迎上比她高出几分的玲珑的目光,明眸澄净似能见底,在一旁琉璃莲花盏宫灯谧色光芒的掩映之下,皎洁如月中仙子。
“多谢大嫂关爱!”玲珑的心中微微有些惭愧起来,眼前的女子是真的关心自己,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相比之下,自己倒显得有些狭隘了,“大嫂这一片真诚体恤,玲珑不胜感激,大嫂若得闲,还请到府中一叙,玲珑自当备下薄酒款待。”
“那弟妹可要先把身子养好了,我才敢登门啊!”余蓁微笑点头,说话间已到轿前,二人方才告别。
先坐轿子,到了宣武门又换乘马车,这一日下来,着实有些累,玲珑蜷了身子靠在车内的绒毯上,阖起双目。一旁殷勋轻轻揽过她,玲珑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便不再出声。
马车所过之处,街边尽是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此时此刻,无论达官显贵,小户人家,都沉浸在阖家欢乐的融融喜气中,这种喧嚣,是与适才经历的煌煌宫宴截然不同的嘈杂热闹,透着来自人间的真实质朴的暖意。
“阿勋,若我们只是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该有多好!”玲珑喃喃地说道。
“我耕田,你织布吗?”殷勋微微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
“你不肯吗?”玲珑睁开眼,星眼朦胧地望着他,脸颊上带了几许和明媚容妆不相称的怅然。
“天下虽大,却又如何会有桃花源?无论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皆有悲欢休戚,便是菩萨,若不遍尝世间百味,又怎能普度众生?”殷勋目光幽深,缓缓地说道,“人与人之间,所不同的只在心境罢了。若有豁达宽仁的心胸,无论身在何处,身边都是桃源。”
玲珑想了想,默默认同了他所言,转而又笑着揶揄道,“今儿这才长了一岁而已,阿勋你说话怎么有点耄耋老人的调儿了?”
“你个小东西!”殷勋宠溺地捏了她的鼻头一记。
“阿勋,你打起帘子,我想看看外面的烟花。”玲珑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恬静如水的目光里涌动着点点欢悦,宛如夜空里明亮的星。
意澜坐在辇车里,内心烦乱,说不出地压抑。
适才行至半道,便有内侍前来传皇后娘娘召唤,只怕,待会儿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轻轻叹了一口气,意澜疲倦地闭上双眼。宫车过往,宫人内侍只知太子妃车帐煊赫华贵,却无人窥得里头静静端坐的女子,脸上的皮肉因长时间地保持微笑而隐隐的疼,此时正无力地松弛着,木然便同玩偶。
“主子,凤仪宫到了。”辇车猛地一顿,意澜一下从失神中惊醒过来。熟稔地伸手整了整发髻和衣领,挑帘下去。当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的脸上已恢复了奕奕神采,整个人风姿绰约,气质高华不可逼视。
进得宫室,八宝宫灯明亮高照,只是殿堂里的空气却沉闷而压抑,令人只觉满眼镶金镂玉的名贵器物泛起一层苍白诡异的光晕,仿佛处处都藏匿着鬼蜮。
一瞬间,意澜忽然有点想哭,按捺着心头翻涌的苦涩,优雅地上前施礼,“见过母后!”
“呯!”一只描画纹金细骨茶盅被狠狠摔到地上,“你怎么就那么没用,你看看林家那只小狐狸,还有燕家的贱蹄子今日那得意劲!本宫这张脸都被你丢尽了!”
“母后……”意澜一动不动地跪着,低垂的额头几乎触到地面,鬓边一只金凤垂下的翡翠锥子轻轻颤动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本宫把你弄进来,是让你来充个门面的吗?”卸下宫宴上的婉丽笑容,皇后妆扮得美奂绝伦的脸上因为怒意而显得煞是狰狞,浓厚的脂粉随着面上的抽搐几乎簌簌落下,满头繁丽的珠翠突突颤动,目光可怖犹如厉鬼。
“母后息怒……”意澜小心翼翼地说,心里悲凉而委屈,生不出孩子,令她如今的地位无比尴尬,可是,这种事,又不是光靠她一个人的。
“息怒,息怒!你要我怎么能够不怒!”皇后愠容更盛,“你以为刚才皇上是真的在关心燕氏吗?那是在说给本宫听,打本宫的脸呢!告诉本宫,瞧瞧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连个三代同堂,共叙天伦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稳坐东宫?”
“娘娘息怒,娘娘多心了,皇上盛爱娘娘,又看重太子殿下,断不会如此。怕是娘娘因殿下久未有子嗣,心中焦急,而想多了呢!”一旁一副品位较高的女官装扮的宫人忙上前轻轻帮暴怒中的皇后顺了顺气,“太子年纪尚轻,子嗣的事情又有何难。太子殿下只是一时大意,才叫端王和齐王占了先,经过这一回,他得个教训,必定不会再教娘娘失望!”
“他若真能如此,倒也罢了!”皇后闻言怒火稍退,宫人趁机有小心进言,“太子妃娘娘知书达礼,最是贤惠,有些事情也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能够左右的,眼下娘娘还是想个法子帮帮她才是正经。”
说到底,还是一个道理,这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
皇后过了气头,这时头脑也清醒了些,脸上怒容敛去,语气稍稍和缓,“起来吧,跪着作甚!弄坏了身子岂不是更糟。”
“谢母后!”意澜叩首起立,卑顺地垂首立于一侧。
“你呀!该说你什么好呢!”皇后见了她这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忽然这气又不打一处来,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姜家为了栽培你,花了多少心思,哪一样不是请了顶尖的教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哪一样拿不出手啊!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窍!我那皇儿的性儿我再清楚不过,就是个喜欢风雅,喜欢吟风弄月的,你就不会投他的好,顺他的意吗?你摆出一副木头疙瘩的样子,可不是把他赶着往花丛里推吗?”
“母后……”意澜眼中已忍不住泛起点点泪光,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住地呐喊。她是生下来就被当做要母仪天下的女子来教育的,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礼仪,不时地被耳提面命着要德容恭谨,可有谁对她说过要禀风情,擅风月……太子不喜欢她,总是若即若离的,身边又有那么多美貌的宫娥侍妾,多数宿在别处。若是真心想要个嫡子,哪还会如此?
原想着自己扮好这个太子妃的样子,人前人后,言行举止没有半分差池便好,至于别的也不去奢望了。可哪知如今这两个人的帐,却通通算在自己一个人头上……
心里充斥着许多委屈,口上却一句都说不出来,想到自己如今尴尬的处境,太子的冷淡,皇后的怨怼……眼中的泪便越蓄越多,一下下地打转。
皇后似不经意地扫了意澜一眼,看到她这般模样,阴沉的面颊划过一丝不忍,语气柔和了几分,“算了,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懂的。姑母,也是为了你好。”
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恢复了寻常的傲岸语态,“今日本宫说的话,你好生记了,这太子妃之位保不保得住,再有就是皇上百年之后的后位,可要看你自个的造化了!别忘了姜家,可不止你一个嫡女。”
最后一句的时候,口气已有森然之意。
意澜默默地点了点头,竭力平静地露出一丝感激,“意澜谢姑母教诲。”
“行了,你也乏了,好生歇着去吧。”皇后无力地挥了挥手,“对了,金秋,去把那东西拿给太子妃。”
一旁宫人很快拿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低声说道,“太子妃娘娘,这好东西,可千万仔细收好了。”
意澜硬撑着勉强一礼,双手接过锦盒,躬身退了出来。殿外,深冷的夜空里,寒风凛冽,呼啸而过,而她的心头却只有静静的凄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