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的决定震惊朝野,但也无人可以扭转。
册封之礼在次日举行,“死而复生”的太子妃如今就坐在皇后宝座上,睥睨天下。
萧钰混迹在仰望帝后的人群中,不知为何,并没有一丝欣喜。
姐姐……果然还是踏入了这座深宫。她从一开始答应随同陈煜入都,恐怕也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在陈煜派人前来接她入宫时,她问也不问原因,甚至是迫不及待要走到新帝身边。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具被凤袍包裹的躯体、还有藏在其中的灵魂,已经越来越陌生,仿佛指尖随时会流逝的风,让人无法捕捉。
江淮处在南方,天气比北边暖的快些,当燕州仍在冷风飘摇的四月时,这里已经入了深春。
“你在看什么?”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询问。坐在石椅上发呆的萧钰回过神来,转身看清来人面容时却不禁一震。
自萧灵玥入宫后,这一处院子越发的清净,除却两名伺候的下人,就只剩下她。而新帝忙于朝政,也不会像往常时时来找她玩了。所以在看到无声息出现在庭院里的陈浚,她倒是有些意外。
新帝政务繁忙,作为辅佐之臣的怀瑞王,难道就不忙吗?
方才给陈浚开门的下人将门阖起后,又端茶奉来。
陈浚拿了一盏茶,在萧钰对面坐下。
“萧灵玥从今以后就是大淮的皇后了,她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他不介意她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淡淡道,“那么你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留在江淮,还是……”
她看着面前这个对她故国下杀手、对她长姐和生父下杀手,甚至连堂妹也不放过的王者,心中的生疏不可避免的增加。
半晌之后,她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我自有打算。”
陈浚冷冷的笑了笑:“或者,当日在西南郡的诺言还可以兑现?”
“什么诺言?”
“你说过,让我带你离开昆玉城……而我也说过,我想娶你为妃。”
萧钰心头一颤,经历过这些日子,她几乎就要将当日那封为将罪名引到陈浚身上而写下的信了。那也是她觉得最为亏欠他的一件事情,但在后来……在他道出“烟离”那个名字时,愧疚怕也是不留痕迹的离开了。
“你想娶的是烟离,而非我萧钰。”她仰起头来直视他,眼中的傲然竟是越发强烈,“你我心中各有所属,又何必强求。”
陈浚眉梢一跳,沉吟片刻后道:“你如今已回不了西南郡,何不嫁入怀瑞王府,留在江淮。”
“我要留在江淮,也不一定非要嫁给你这般冷漠残忍之人。”
“钰儿,烟离已经是过去了,我或许……对任何人都不留情,但你是例外,我会对你好。”
萧钰先是一愣,随后冷冷道:“烟离并非是过去,而你,真自私!”
“自私?”陈浚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他抿了口茶,缓缓道,“你们不止相像……连对我的看法都是一样的。”说罢,他百感交集的站起身来:“钰儿,将来大乱来临,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我一定保护你。再不会……再不会重蹈覆辙……”——再不会如过去,亲手将烟离推入地狱!
然而萧钰的注意力被他前半句话吸引过去:“什么大乱?”
陈浚深深吸了口气,避而不答:“我会在怀瑞王府等你的答案。”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眸中的颜色也随着那身麒麟紫袍越渐灰暗。
大乱?新帝登基,叛乱方定,这天下还会有什么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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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死亡,时间总是比往常过得快许多。行刑的日子在一片煦暖中降临了。这一日清晨,旭日东升,还晕染着一片昏黄,刘云影便被押出了天牢赶往刑场。
萧钰知道今日行刑,也起了个大早挤入观看的队伍里。
百姓显然对这个谋杀公主的少将深通恶绝,到了郊外,随手捡起石子便朝囚车扔去,砸的他脑袋上满是血迹。然而刘云影对此丝毫不在意。直视前方不语,把被反绑的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姐姐那日除了告诉他公主真正的死因,还说了什么?为何刘云影连声冤枉也不喊?
萧钰带着这样的疑惑跟到了刑场。当看到一身龙袍的陈煜出现在主刑官旁边时,也并没有觉得意外。陈璇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怎能不亲临现场看杀害陈璇之人是如何死去的。
可是……那人并非刘云影,而是被他视若亲兄长的陈浚啊!
萧钰目中一痛,把视线挪到主刑官另一侧的陈浚身上。他神情淡然的看着刑场上被五花大绑的犯人,在主刑官下杀令的那一刻,唇角微微一扬。可就在屠刀欲落的瞬间,刑场外忽然有一人歪歪扭扭策马闯入:“皇上,冤枉!云影是被冤枉的!”
来人声音十分洪亮,如响雷般把刑场炸开一个窟窿。
“刘云鹤?”萧钰对这位小侯爷说不上熟悉,但也并不陌生。可他怎会在这时冒了出来?
侩子手下意识的停住,但再想继续下刀时却被陈煜抬手拦停。
陈浚目光瞬冷,暗暗看了新帝一眼。
陈煜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将刘云鹤召上前来:“小侯爷,你可知乱闯刑场是何下场?”
刘云鹤面对这位曾经一同混迹**、今时帝王威仪逼人的新帝,还是免不住颤栗:“臣……臣……”
“你方才说,少将是冤枉的?”见他支支吾吾,陈煜话锋一转。
刘云鹤看了陈浚一眼,对上那张寒若冰霜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哆嗦。复又扭头看了看刑场上的胞弟,见他憔悴实在不忍,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说道:“云影的确是被冤枉的,因为……因为杀害公主之人……”他闭起眼睛抬手一指,“是怀瑞王!”
“什么?”
帝王的震惊丝毫不亚于顷刻窃议纷纷的看客。
陈浚心中猛震,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果然见到了萧钰。她也在看着自己,那双灵目中先是惊讶,但很快就冷了下去。
陈煜怒而拍案:“你竟敢满口胡言?公主身亡当日,怀瑞王仍被父王禁足,你怎敢嫁祸与他!?”
“臣,臣没有说谎……”刘云鹤匍匐在地上,“皇后娘娘就是证人,皇上若不信,回去询问皇后娘娘便知。”
“皇后?”陈煜面色灰暗,“皇后与你们刘家一向没有来往,她断不会跟你说这些事。”
“娘娘慈爱,不忍看云影冤死,不忍公主九泉之下不瞑目,因此才派人告诉云鹤这些……”
他这番话说得至情至理。但新帝与陈浚都很明白,萧灵玥断不是慈爱之人。她若真是慈爱,应私下将此事告知帝王,而非选择一种激烈的方式,孤注一掷,与万军统帅来个鱼死网破,把这桩皇室丑闻公之于众。别说皇帝本就无包庇之心,任他有,也不能不不重审此案。
众目睽睽,岂能那么轻易逃避,一旦逃避,等同于将民心抛弃。
“请皇上重审此案。”刘云鹤咬咬牙,坚定道,“请皇上重审此案。”
这时,刑场外的少女忽然跃足而起,掠到刑台上,对着皇帝也一拜:“皇上应重审此案!”
“钰儿?”陈煜站起身,拂袖一指,“你……你怎会……”
她看了依然无动于衷的陈浚一眼,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但转念一想,这桩命案不能就这么被隐瞒下去。况且,姐姐既然允许刘云鹤将她的名号提出,也一定是做了与陈浚拼死一搏的准备,她……必须要站在姐姐身边。
“重审命案,才可还一个清白。”萧钰将视线挪开,移到脚尖,口是心非道,“皇上若不重审,天下人只会以为您包庇怀瑞王,更认为怀瑞王才是杀害公主殿下之人。”
“这位姑娘言之有理,老臣也以为应当重审命案,还王爷清白。”隐于人群的右丞也忽然站了出来。
陈煜呆愣了半晌,平复心情后,方扭头看向陈浚:“堂兄……”
“皇上就依众人所言,重审命案罢!”陈浚起身,恭敬的朝陈煜做了个揖。
他答应得这般爽快,反倒让告状之人越发慌乱。
当曲阳候得知刘云鹤闯入刑场喊冤一事时,刘云影已被押回天牢。皇帝分外注重此事,专门挑出几名办事极有效率的官员负责案件。并命人在此期间严守怀瑞王府。
“堂兄,朕不相信是你杀了阿璇,等这段风波过后,朕会好好处置刘云影!”
陈浚回了他一个极淡的笑容,并不答话。
但他心底很明白,陈煜并不信任他,至少在萧钰也站出来说话时,有那么一刻,新帝眼中已有了犹豫。他不能容忍赵家功高震主,想必也会和先帝一样,无法容忍手握重兵的羽骑统帅罢。
“王爷……”
看着被重重合上的府门,下人捧了一只信鸽前来,递到他手边,“是路副将。”
陈浚望了望王府上空依旧湛蓝的天空,笑着将信筒拆下,把信纸铺于掌间,片刻后唇角杨得更高了些:“慕容将军已将西南逆将斩杀,路薛他要回来了……回来得正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