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馆前排队等面试,拿签证。”他一仰头,喝下了半杯酒,静默得不太愿意再说下去。
“那算什么狼狈啊?”他这样的家世,拿个签证还要什么麻烦?“哎,你有没有特别怕的人或者东西?”其实她还是个好奇宝宝,又或者说,女人都有想探秘人家私隐的谷欠望。
“有啊,怕老爷子,有时候还会怕我哥来着。”他很坦然,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她吱地一声笑了出来,“这么大的人还怕哥哥和爸爸?呵呵......”她没压住,狂笑着,只觉得这样的形象和她心中的施一寒相差十万八千里远。
“那是你没见识过老头的厉害罢了。”特别是初中时老头刚从浙江调回北京,那时他老和卫昊然混在一块逃课到外校去打球,开始的时候卫昊然那小子总是被他老爷子逼着就供出来了,还连累着他。后来慢慢在他的调教之下,连卫昊然也说谎说得炉火纯青了,再也没有露过马脚,也没有再因为这而被挨打过。可是知道老头再也打不下手的时候,为什么还会时时念着那时即使是流汗流血还能笑得张扬的日子呢?
酒喝了大半瓶,两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韩小欣也渐渐放松起来,践行着有女人,八卦无处不在这个道理,“那说说看,你最遗憾的是什么?初恋?花花公子肯定有过刻骨铭心的挚爱,隔壁校花?还是青梅竹马?”她呵呵地笑着,一脸傻样。
“没能送姥爷最后一程。”他声音低沉,飘在夜间凉风中的气息带着点点凄痛。
“你和姥爷的感情肯定是特别好吧!我从小就特别羡慕别的孩子家有爷爷奶奶什么的,他们总是会给小孩买好吃的东西,给他们做新衣裳,过年还会给红包呢。我们家就特别冷清,不过幸好有阿爸,幸好有邬安皓......”她兴许是真的醉了,竟能这么舒心地把邬安皓说出来,她总还是记得高三那年寒假,他没回N市,特地留在这陪她过的年,记忆中一地红红的鞭炮纸屑,此刻仿佛真的闻到空气中有烧过鞭炮后硝烟的味道。
“总是你问我答,这回怎么都轮到你了吧。”他想了想,挑起眼眉问,“说说你最开心的事儿。”
“你笑我小学生,你这还不是小学生四百字作文的题目?”她嘻嘻地笑着,真的喝高了吧。“最高兴啊,大一军训啊,很累,我又老被罚......呵呵”
“既然累又被罚怎么又开心呢?”
“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个时候是纯粹的开心。我又没有方向感,教官喊“向左,向右转”的时候,我老是出错,最后被罚跑操场去了。”虽然每天都累得要死,但那是真正开心的日子,无邪的岁月。“到那教官走的时候,我们全班哭着唱军歌送他走呢......哎,讲讲你们那个时候的军训吧,男生的肯定会更激昂吧......”
“我没军训过。”他淡淡地回答。
“怎么可能呢?”她穷追猛打,神经完全大条了,要是平时的她,哪会说这么没脑子的话啊?
“我不在国内读大学。”
“哦,呵呵,公子哥儿......”是啊,国外多好啊,凭什么呆在这呢?“国外的月亮会比较圆,对吧?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往外钻呢?”她越讲越是觉得酸涩,干脆躺在石板椅上,看着天空,也没说话,只是觉得夜里微凉的风搔着她的颈窝,舒服得让人想睡觉。
可没想到自己是真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又被吓了一跳,这施一寒竟然就也躺在她身旁睡下了。她推了他两下又使劲要着他,才这么点酒,不会是真喝醉了吧?可他却是动也没动一下,后来支支吾吾说了句什么,可能是同一个姿势睡太久了,转动了一下上半身,这石板本来就不大,眼看着他就要滚到地上去了,她只能双手扶着他的腰。想想这也不是办法啊,山里夜深了凉气逼人,在这里睡着明天非病不可。
思量再三,没办法了,只好充当一次搬运工了。其实她力气不小,小时候老是挑着担子满山跑的,练就一身牛劲。可真别看他瘦,背起来还是挺沉的,就仅仅是门口到她房间这么点路,差点没让她趴下。可她摸到他右腿的支架时,却浑身一颤。第一次碰到他的腿,感觉冰凉却又那么真实。她还一度怀疑过他的右腿究竟是不是假肢,形同摆设的假肢,可真的不是,只是瘦,只是凉,无比异样的感觉翻滚着涌上心头,只剩下难受。
好不容易才把他放到床上,脱掉他外套时掉下了一小瓶东西,像是药瓶,但更像木糖醇似的,一摇晃晃响,就是这东西刚才把她背脊咯得生疼。房间里的灯坏了,她看不见标签上写的什么东西,只能又把它放回他外套的口袋里。
慢慢缓过气来才把他的腿抬到床上,脱掉他右脚的鞋时,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从来没碰过残疾人的腿,这样的第一次,除了紧张还是紧张,手心竟然在凉夜中冒出了汗来。
左手小心翼翼地脱掉他右脚的鞋,右手捧着他瘦弱无力的脚,她惊觉原来袜子里脚掌下还有一块硬硬的东西,有点像塑料,但是质地比塑料柔软,又能支撑着脚掌以防下垂。他的整条右腿就是依靠这样的东西支撑着站立和行走,不是不心酸的,即使只是朋友,她也觉得难受得不能自已。她总是笑话他公子哥儿,做事没个正经的,但仅仅靠着家里又哪可能有这样的成就,其中的辛酸艰难也难以想象。
不想让自己呼吸乱想,快快地把他的腿放好,盖好被子后便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门,明知道刚才那么大动作都没弄醒他出去时还是踮起了脚尖。站在大门外,凉风迎面吹来,心砰砰地跳动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天大约六点多的时候就开始发亮了,狭窄的窗外有薄薄的雾气透进来,一束束光落在发黑的窗柩上,古意盎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