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打开尘封已久的门窗,把橱子里的被子都拿到院子晒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打扫了一遍,扫去积落的尘埃,看到的却仍然是无可挽回的衰败。黄黄的泥砖外墙壁经历了太多的风霜洗礼,房子床前的地上有一滩水痕,可能是房子日久失修,盖在上面的瓦碎了才会漏水。
这是今年的第一次回来,往年几乎都是父亲生忌时回来一趟。父亲平时不舍得喝酒,可生辰的时候总是拿着自家的酒到隔壁九叔家去喝得脸红耳赤才回来,他对自己酿的米酒可自豪了,每逢见到熟人便会聊到那上来,山里人特有的憨厚和愣劲在他身上表现得异常明显。
坐在厅里看着家里的一桌一椅,她仿佛又回到了如豆灯光让氤氲着旱烟的老屋越发昏黄的晚上,黝黑的中年男人坐在黑色方桌旁的直被椅子上,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旱烟。有时她做完了作业便会坐在门槛上看着阿爸发呆,这臭烘烘地东西有什么好抽的,偏偏还能天天夜夜地抽着。
她那时不懂,现在想起来,要是当初能劝他少抽点,是不是就不会有那样的病了,是不是就不会留下她一个人了。
不想再呆在屋内乱想,她干脆拿着木凳子坐到门口去,却没想到见到九叔挑着担子从外头回来,估计刚从镇上的市集回来,远远看到她便开口喊:“阿欣啊?真是阿欣啊?呵呵......”一开口,半嘴的钢牙在太阳下反射着光芒,“这可看到你回来了,呵呵,好丫头,去大城市就忘了咱啦?”
“阿九叔,很久没见了。”村里左邻右里的感情都非常好,闲来没事就一起拿着大蒲扇在村口处的大榕树下瞎聊,家常,农务......在他们眼里,这才是生活。
“呵呵,是很久没见了,自从老韩走了后,这里冷清很多了。”自家小孩也到外头打工去了,只剩下他和老伴守着一亩三分地,现在看着有人回来,当然开心得不得了。
“九婶她身体还好吗?”
“还是老毛病,骨头疼,呵呵,老人病,没事儿。”他笑眯眯地回答着,脸上的汗都滑落到唇边了,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刚才在村口榕树下乘凉的时候,一小伙还问路来呢,竟然还是问你家怎么走,这倒奇怪了,朋友都找来老家了。”
“啊?”韩小欣的口微微张大了,惊得有点说不出话来。第一反应想到的是邬安皓,可是又没理由是他,高三时他几乎每天晚上都送她回来,还和她开玩笑说,过了三辈子还会记住她家的路怎么走的,不然怎么把她娶回家。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什么样的小伙?”
“高高瘦瘦的,挺斯文的,还有,一条腿瘸了的,我看他这副模样,要走到这来还真是挺艰难的。好心问他要不要给他找一辆人力三轮车载他来呢。小伙子挺有礼貌的,谢谢我说不用了就走了。我嘛,就想着......”阿九叔还在继续叨着。
韩小欣没空再理会他,一支箭似的奔了出去,转眼已经跑过荷塘了。
狂躁浮沉的太阳热辣辣地晒在她脸上,汗水一路流到了下巴处。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总是搞出些“惊喜”来啊?就不能让她安生一会儿?她一边跑,一边想着这里到处荒山野领的,他可别逛了个“失踪人口”出来啊!越想越是心急,仰天长叹,这到底是哪出跟哪出啊?
透明澄亮的阳光下,她满脸汗水胸口因为剧烈运动而起伏不停,站在祠堂百米开外的草地上,看着青砖小楼大门口的身影。
迎面吹来的风,如同古时候深闺姑娘家檀木首饰盒中的软丝帕,细软而洁净,风中还带着轻轻的野薄荷味道,淡漠无声,却又轻骚动她心头,只是觉得那里面曾经坚如磐石的某些东西,竟在慢慢地粉碎,随风飘走。
他抬头看着祠堂的牌匾,陷入沉思般一动不动,久久才慢慢转身过来,看到她,也不惊讶,只是笑。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阳光下的笑脸,妖娆而绚丽,很少会有男人笑如他,竟能清澈得像个小孩一样,清澈得不带一丝杂念,就连她,再怎么单纯的笑容也掩不住一丝阴霾,岁月把人打磨得太圆滑了,竟忘记了最初的执着。
但转念一想,到底是当惯少爷的人,处尊养优,或许是因为家里保护得太好了,那点傲气才能盛然绽放,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资本的。她固然没有,就连邬安皓,她也不觉得他会有。
“你来这是干嘛啊?”她迎上去看着笑得温然无害的施一寒。
“毛爷爷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上身的灰色系休闲和下身那洗的发白的复古牛仔裤,明明就一幅在度假村里晃荡的闲人打扮,口里还要振振有词。
她从研究他的打扮收回心神,深呼吸一口气,沉稳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这是她发脾气前的前兆,平静异常却暗藏危机。
“度假。”
“别开玩笑了!我现在送你出去坐车回N市。”这里不要说度假村,连小旅馆也没有。
“谁和你开玩笑了?我是真来度假的,你看看这里又山又水的,多陶冶人的性情啊。可你也让人太郁闷了,在这里生长也没见你长得多水灵......”他看了看手中的GPS,低低嘟囔了句“是往这边走吧!”径自迈开了步伐朝她家的方向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