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吃力地要撑起身子,边上伺候的人忙过去扶她起来,又在身后加了几个引枕,扶着她倚好。德妃望着屋内昏暗的灯烛,轻轻叹了口气,要强了一辈子,到底争不过命去。
伺候的宫女端来一碗参汤,德妃摆了摆手,示意不喝,宫里头的百年老参吃了个遍,身子还是一天天地弱下去,这三伏天的,屋子里进丝风都觉得骨头疼。想当初在王府的时候,因为王妃病了想吃她做的舂米糕,才小产不到一个月,她就可以顶着寒风去井边舂米。那时候真不知道什么叫苦累吧,总算是都熬了过来,王妃也再没疑心过她。
跟她多年的林嬷嬷见德妃这神情,便知道她又想起了旧事。好像从病了后,德妃就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夜里越发睡不安稳,几乎夜夜都被梦惊醒,再没睡个囫囵觉。林嬷嬷擦了擦眼眶,便是那小年青的,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何况这已是年近花甲的人。
林嬷嬷正暗自伤感,便听德妃急道:“你快过来,帮我梳梳头发,皇上就过来了。”林嬷嬷强忍着才没崩出眼泪,娘娘这辈子,心里眼里都离不开皇上,这早晚的,皇上哪里会过来。可到底不忍伤了她的心,林嬷嬷还是拿起把牛角梳,轻轻地给德妃细细抿了头发。
正梳着头,便听门外伺候的人道:“皇上万福金安。”林嬷嬷不由喜出望外,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情分,皇上果然是来了。
永嘉帝一进门,便见德妃蜡黄着脸倚在床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望向他的眼神急切而充满喜色,挣扎着要起身给他行礼。永嘉帝不由心头一酸,急走两步来到床边,按住她道:“别讲究这些虚礼了。你这几日身上可好?还喝着参汤?”
德妃道了谢,笑了笑,道:“回皇上话,这几天觉得好多了,人也有了精神,想必是鲍太医的药好。那独参汤一直也没断过,怕是内府的老参都被臣妾吃光了。”
永嘉帝也笑了,道:“只要你能好起来,再多吃些也不当什么,年底让吉北那边多进贡些也就是了。”
德妃忽又一阵目眩,忙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才道:“说起吉北,二王爷一家也去了有些时日,依臣妾看,那里到底苦寒,皇上还是调了他一家回来吧,省得苦了孩子们。”
听她说起二王府,永嘉帝便想起赵武均带回来的情报,心头一阵烦恼,脸色也沉了下来。
德妃只当他还生二王爷的气,忙道:“皇上息怒,都是臣妾多话。臣妾只是觉得,到底他们夫妻年纪也大了,吉北那地方,便是年轻人也受不得。”
永嘉帝不说话,默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陪了他近一辈子的人。就是年轻的时候,她的颜色也不是最好的,别说比不上后来那些千娇百媚的年轻嫔妃们,就是比先皇后都颇有不如。可若说起为人,她却有着先皇后的端庄,也有江南女子的温柔小意。先皇后在世时,她一心侍奉,唯命是从;先皇后走后由她掌了内宫,也从未见她作威作福欺压过低份位的嫔妃,便是二王妃那么刁钻,也从未见她罚过一回,反倒是每次他生气的时候,都是她在为二王府求情。
她生的那个儿子,人称贤王,在兄弟里最是和气,见谁都笑呵呵的,到现在连个闲差都不愿意领,每日只跟花鸟鱼虫为伴,府里除了清客相公,连个幕僚都没有。
他曾防着先皇后,防着先太子,却信任了他们一辈子。难道就是这两个他最信任人,却曾经背着他做出那样的事不成?
德妃见他沉默这许久,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笑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可是这几日政事太忙?”
永嘉帝回过神来,替她掖了掖被角,道:“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当初皇后也跟你这般,每日躺着没什么精神,如今你又……罢了,咱们都老了。朕听说空因大师云游已回,哪日请他过来给你看看吧。”
德妃红了眼圈,道:“臣妾何德何能,劳皇上这么挂记。当年皇后娘娘病重,偏偏赶上大师不在京里,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
永嘉帝有些心烦,起身道:“这都是命,勉强不得。你歇着吧,朕也就回去了。你要是孤寂,就叫老三媳妇和昭儿进来陪你吧。景儿媳妇如今伺候着她婆婆,怕是不能常来了。”
德妃忙要起身送他,道:“臣妾哪敢劳烦景王妃,早就跟她说不必记挂我,这孩子就是孝心。”
永嘉帝按住她不让她起来,领着汪总管出去了。德妃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便又凝神思虑刚刚永嘉帝说过的话,这个时候,怎么皇上单单又提起皇后的病,刚刚那个神色,寒得有些吓人。
林嬷嬷上前扶她躺好,劝道:“娘娘喝些参汤,还是歇下吧。这病便是思虑太过,若能好好睡上几天,怕早就好了。”
德妃也不答话,半晌才道:“你明早让人出去传个话,就说我身上疲倦,让三王妃进来见我。”说罢,又苦笑道:“她也是个不顶事的,凡事都想学我,学得又不像,到头来还比不上个小辈。两个女孩儿,一个白白废了,一个到现在还找不出去。那石家宁可娶个破落户的闺女,也不肯要昭儿,一点力都借不上。你让我睡,我哪里睡得着。”
林嬷嬷换了安神香,将蜡烛熄了两根,道:“再怎么,也得自己身子好了才行。有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吧。”
德妃依言闭眼躺好,可到底心里有事,辗转反侧,直至四更,才勉勉强强合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顾雨萼便被屋后头傻姐儿的歌声叫醒了,又听绿如叱道:“你个傻姑娘,这么早的辰光,你不在屋里睡觉,非要来这儿嚎。”顾雨萼不由莞尔,这个傻姐儿,自从得了种菜的差事,倒像领了钦差似的。
边上躺着的沈林泉也醒了,笑道:“你领回来的好人儿,看你往后还赖床。”顾雨萼拿起床头的西洋钟看了看,道:“也不早了,你怎么还没去练功?”
沈林泉伸手揽过她,满意地看了看她颈间种下的草莓,道:“你昨晚那么缠人,我哪还有力气去练功?怨不得人说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顾雨萼踹了他一脚,这个倒打一耙的家伙,不知道到底是谁缠人,可想起昨晚的欢愉,似乎自己也有些过了,彼此有了默契,就连这事上都比先放得开了。想起昨日在顾家看见的两个孩子,顾雨萼不由有些神往,也该要个孩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