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顾雨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忍着困意从床上爬起。紫苏早拿着烘暖的衣服在旁等着了,看她起了床,忙上前服侍她穿衣服。绿如端了盏红枣茶过来,顾雨萼闭着眼睛喝了两口。
新婚不足俩月,顾雨萼算是体会到了嫁人后的不易。别的都还好说,就只这早上请安,算是要了一向不喜欢起早的顾雨萼的命。廖老夫人虽算不得规矩严苛的老太太,可也没当初石老太君那般开明随和,儿媳孙媳虽不用站规矩,可这晨昏定省,早晚布菜安箸,却是必不可少的。好在郑氏那边用不着她伺候,否则两重婆婆下来,顾雨萼真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吃得消。
因沈林泉不在家,故此除了应对两处婆婆,顾雨萼的生活也没多大变化,每日闲下来便看看书,写写字,和在家时一样,弄些花果吃食。
这日午后,顾雨萼正看着丫头们收晒干的各色花瓣做花茶,就见廖思思带着小丫头来了。这廖思思从沈林泉走后,倒是没少来找顾雨萼说话,比沈珍姐妹俩走得还勤。顾雨萼虽跟她无话可说,可也不曾慢待了她,毕竟还有廖老夫人的脸面在那里。
每次廖思思来了,顾雨萼总是一壶好茶,两碟茶点,顺带找些针线活计,坐在那儿听她说话。廖思思先是从跟沈林泉的两小无猜讲起,见顾雨萼眼皮都不抬,不时吩咐丫头:“给表小姐加点水。”再要么就是:“这线绣眼睛太深了,找卷藏青的过来。”,她费尽心思编出来那些话,顾雨萼竟似是没听见般。
无奈之下,她只好改了策略,每次来了也只以诉苦为主,说在家时家计的艰难,继母的跋扈。顾雨萼这回倒是有了反应,每次都一脸同情,也点头道:“可不是,生计就是艰难。我在娘家时,听说那些农户到得年景不好时,也只有卖儿卖女的。”廖思思竟不知如何答言好,她家里虽不富贵,有沈府帮着,也是丰衣足食的,跟那些卖儿卖女的人比起来,哪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至此,廖思思便知道顾雨萼此人软硬不吃,很难对付。可她也是个心气硬的,纵是不受待见,仍是坚持来,话也不那么多了,只是聊些京里贵族圈子的人情往来,行止趣事。顾雨萼虽不知她是何意,却仍和以前一样,茶水点心再加上针线活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
今日廖思思竟是破天荒的没空手过来,见了顾雨萼,便让丫头拿了几轴线出来,笑道:“上次看表嫂绣梅花,那花蕊用的白线,未免太过抢眼,恰好我那找出几轴豆花黄的,用来绣蕊心,最是逼真不过。”
顾雨萼笑着道了谢,让绿如接了,又让小丫头去备茶点,道:“今日你来的巧,尝尝新下的花茶。”
廖思思忙道:“每次来表嫂这儿,总有新鲜东西吃,这不勾得我见天来呢。”
绿如在旁道:“既如此,倒不如每有了稀罕东西,奴婢都给表小姐送去,倒省了两下工夫。”
廖思思面上一红。顾雨萼忙让绿如下去,笑道:“这丫头,从小就喜欢说笑话,也没个大小尊卑的,都是我惯得她。”
廖思思忙道:“不碍的,我就喜欢绿如这个心直口快的性子,相处起来不知道容易多少。说起来真是所谓的人以群分,表嫂身边,便是这样的人最多。远的不说,与表嫂素日最合得来的石家小姐,可不就是这么个性子。连我只见过她几面的人,每听她说话,心中都爱得不行,只恨没机会结交。好在表嫂如今嫁了进来,这不石小姐便给咱们府里下了帖子,让咱们后日去赴宴。今日来也是想问问表嫂,这石府有什么讲究规矩没有,表嫂先嘱咐了我,也省得丢了府里的脸。”
顾雨萼无语,暗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姑娘的厚脸皮。石蕊是要请客不假,可她却记得石蕊只说让她带着沈家姐妹去赴宴,却不曾提到过廖思思。如今这姑娘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自己就把自己算到了沈家姐妹里头,大喇喇地便来问赴宴的规矩了,看来虽同样是寄人篱下,这位表姑娘的性子,却和林黛玉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也怪石蕊信中没能写个分明,如今顾雨萼也不好做这个恶人,说出去倒像她嫌弃廖思思,不肯带她出门似的,因此便道:“能有什么讲究的,左不过大家门户里的那些子事。石家当家的是何夫人,为人随和,并不会在那繁文缛节上计较,可骨子里却最守规矩的,见不得人魑魅魍魉。不过是过去吃顿饭,只要行事大大方方地不出格就好。”
顾雨萼这番话里有敲打的成分,廖思思自然也听了出来,心中虽不甚自在,仍堆笑道:“有了表嫂的提点,我就放了心了。只石府已是富贵百年,我这样的穿着打扮过去了,可会给表嫂丢脸?”
顾雨萼心中冷笑一声,暗道这便叫做打蛇随棍上了,因正色道:“我们身为女子,只该以贞静为主,岂能被那金银俗物所累?难不成只有全身绫罗,满头珠翠,才称得起淑女不成?别人不说,就是祖母她老人家,在一般的夫人里,穿着最是朴素不过,可有人敢小瞧过不成?走出去谁不称赞的?”
廖思思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低下头不敢做声,心中暗悔不该造次,见顾雨萼已沉下了脸,自己讪了一阵,起身告辞了。
绿如听见她走了,从里屋出来,不屑道:“从没见过这样的,脸皮比那城墙还厚!她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小姐给她打点衣物首饰不成?又不欠了她的。一般的也有父有母,在别人家白吃白住不说,还打着这等主意。”
顾雨萼陪了她这半天,也累得不行,看离晚饭还有些时候,便让绿如看着时间,自己先回屋歇息一会儿。说实话,她也能明白廖思思这样的姑娘,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被京里的富贵繁华迷了眼,自负有几分姿色才智,便不肯再将就那平常人家了。有上进心本没打错,可惜她生错了时候,这时代的女子,若不肯安守自己的身份,结局怕都是以悲剧收场。
到晚间,顾雨萼便又特意到了郑氏房里,问她出门可要带着沈珂同去。郑氏思虑一会儿,道:“她年纪太小,跟你们也玩不到一块儿,等大些再出去吧。”顾雨萼听了,便也不自找麻烦。
到得赴宴这日,廖思思早早便到了顾雨萼这里,见顾雨萼正在吃饭,沈珍姐妹俩还没到,自己也觉来的早了些,忙道:“不敢让表嫂等着,没想到却太早了。”
顾雨萼让了她坐下,吩咐丫头们收了早饭,用了漱口茶,又坐到梳妆台前由紫苏给她梳妆。
廖思思眼见着绿如捧了满满一匣首饰过来给顾雨萼挑,顾雨萼却似乎不太在意,随手捡了套羊脂玉镶蓝宝的,紫苏便给她戴上了。廖思思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赤金镯子,嘴里发苦,早上千挑万选了半天,才找出这么一套拿得出手的头面,到了顾雨萼跟前,就跟那庄户里来的穷亲戚一样。
等顾雨萼梳完妆,沈珍沈珠姐妹俩便也携手来了。见廖思思早在那坐着等着,沈珍倒还好,沈珠面上已闪过一丝不快。但凡她们姐妹俩出门做客,这位表姐必是如影随形,可人家并没下她的帖子,害得她们姐妹每每还得跟人解释看人脸色。
顾雨萼见人都到了,便带着她们几个到宣云堂先跟廖老夫人辞行,廖氏恰好也在,在一旁道:“林哥儿媳妇,你这几位妹妹都没见过大世面,凡事都得你提点着,可别嫌她们丢你脸面。”
顾雨萼只笑着不答话,给廖老夫人行了礼,领着众人往石府去了。
石蕊多日不见顾雨萼,早等的坐不住,听见她们来了,忙跳起来去迎着。等见廖思思也跟着来了,石蕊那脸顿时拉了下来,扯了扯顾雨萼的袖子,拉到一边悄声道:“怎么把她也带来了?又一副受气的模样,看着不倒人胃口。”
顾雨萼苦笑道:“还不是你写的不明白,她自己要来,我有什么法子。反正咱们吃咱们的,管那么多干嘛。”
石蕊撇撇嘴,她今日请客,一是想念顾雨萼,二来是想让自己母亲见见沈珍,也好撮合她跟石磊。既是人都到了,石蕊便领着众人先去母亲何氏屋里拜见。廖思思听说要见何夫人,忙端了面孔,又偷偷理了理裙子。
何夫人见一群女孩子行了礼,其中顾雨萼最熟,便笑道:“都坐吧,站在那儿成什么话。萼姐儿素日来的勤些,替表伯母招呼你这帮妹妹。你看你这一出了阁,倒比先圆润了,模样更出挑了些。”
顾雨萼笑道:“您这话就该去和我娘说,在家时她便嫌我吃得太多,生生把我克扣瘦了。”
何氏听了也笑,道:“真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就向着婆家说话了。不过也难怪,他们沈家水土养人,你看看这三个姑娘,一个赛一个标致。”说着,便又问了沈家姐妹多大了,可曾上学等事,又看向廖思思道:“这位姑娘看着眼生,也不知道怎么称呼。”
廖思思刚要说话,顾雨萼先道:“这是我二婶娘的娘家侄女儿,也是我们老夫人的侄孙女儿,小名叫思思。”
何氏只点了点头,又细细看了看沈珍沈珠俩姐妹,笑道:“既是蕊儿请来的客,我就不搅乱了。你们去她房里闹吧,年轻的姑娘家,也别拘得太紧了。”
石蕊巴不得一声儿,忙领着众人出来,往自己屋去了。就见石蕊屋里早摆好了茶果子,花签子,竟真是副摆宴席的样子。
顾雨萼正感慨连石蕊都变得如此稳重当大事了,还没等坐稳,就听石蕊神秘兮兮地道:“你们知道吗,昀郡主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