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顿时一脑门汗,这算什么道理?若是担心百姓不耕种,那完全可以用税收来调节行商的收入,像这般一棍子抡死算什么事儿?当下只是试探地说道:“大哥这般……怕是有些不妥吧?”
马秀英无奈道:“谁说不是呢!还不是那些言官撺掇的!我也劝过,可你大哥不听,你走了之后,我身子骨便不大好了,十天倒有五天得躺在床上吃药,这事儿他怕我着急,竟是瞒着我做下的,等我知道的时候,老沈已经下了诏狱,家产也被抄没了;幸好我还有些体己钱接济了老沈的子女,要不然,老沈那么大功劳却落个如此下场,也太让人寒心了!前几年功臣楼失火的事儿,外面已经有风言风语说你大哥的不是,若是老沈再出了什么岔子,你大哥有几张嘴说得清?”
当年功臣楼失火的时候云霄正好带着一家老小回乡祭祖,时隔好久了才知道,等赶回应天的时候不但失火的现场已经清理干净,就连葬身火海的勋臣们也都已经入土,虽然云霄很想查明真像,可实在无处着手。虽然后来呈上的情报表明这确实是底楼的厨子没在意火苗而导致火势无法控制,可经过扩阔提醒之后云霄也怀疑了好一阵子,如今马秀英旧事重提,云霄心中自然一紧。
“大哥这么做,总有大哥的理由……”云霄斟酌了词句之后,慢慢地说道,“或许老沈确实有些犯了忌讳,大哥不过是拿个姿态做个样子,等着人来求情……”
马秀英摇摇头道:“不,不会是这样。以往你大哥搞这样的事儿出来,必定会和我商量的,这次连我都瞒住了,必定有古怪。一开始我还怀疑你大哥是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被反贼偷天换日,后来我言语试探了几次都没什么问题。其中缘故我实在想不通……”
“那,大哥为何让大嫂出面告诫我不管这事儿?”
马秀英道:“你大哥跟我说,老沈这次犯事儿之后,文官儿们一条心地参他,实际上是因为这些江南出身的文官儿家里总有几条海船在外面跑,八成是因为老沈的船队太大,断了人的财路,才这般招人嫉恨;这事儿因为你在里面也掺合了,你和老沈的关系又不错,若是你出手来查的话,恐怕连你也一起卷进去……”说道这里,马秀英咳嗽了起来。
云霄连忙从马车的茶几上端起茶碗倒了些茶递给马秀英:“大嫂,你这身子还是要多调养……”
马秀英苦笑道:“调养得起来么?你大哥的女人多,每日里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多,年前的时候不是整肃内廷么,如今内廷的人手缺了不少,礼部的选拔还没开始,可事情却眼见得多了,整日里乱糟糟的,累……”
云霄无奈,只得道:“每日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马秀英微笑道:“我会注意的!”说着叹息道:“当初的兄弟里面,也就只有你能替我们出出主意,如今还好你回来了……唉,这些年过来,你大哥性子变了不少,有时候,还指望你多规劝规劝他,将来若是我不在了……”
“大嫂千万别这么说!”云霄连忙道,“大嫂的病不过是受寒伤风之后又疲劳过度所致,只要悉心调养完全可以痊愈,怎么就说这般……”
马秀英呵呵笑了起来:“我不也是因为你是自家人才说这话的么!这几年我也常常出宫走走,你在民间的口碑还是不错的,你大哥对你的印象也不错,你又不喜弄权,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云霄点头应承,说道:“鞑虏已经平定,朝政也日趋平稳,大嫂你还是要多注意身子,若是有一天我回了封地,恐怕心里最牵挂的还是大嫂你了……”
马秀英含笑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心,我这身子确实不碍事的,这些日子你二房常来宫里给我调药,身子也有些好转,就是欠一些静养罢了,不妨事、不妨事……”
云霄心下微松:“那明日起我每日都去宫里给大嫂瞧瞧,直到大嫂好了再说。”
马秀英欣然道:“这是好事,常来坐坐说说家常也是好的,咱们都是儿女亲家了,没准什么时候你当了外公,咱们还得摆酒庆贺呢!”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宦官道:“娘娘,时候差不多了,万岁正等着娘娘用晚膳。”
云霄连忙欠身行礼道:“臣告退……”
马秀英叹息一声:“唉,如今想要多说些话也是不能了……微服出宫去走走,搞得锦衣卫也如临大敌,就算找百姓闲谈,也是锦衣卫千挑万选来的……唉,你去吧,路上小心些。你和老四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帮这个忙的。”
云霄缓缓退出,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
“老五!”马秀英掀开马车一侧窗口的帘子,似笑非笑地说道,“要说你也真能耐,用的什么法子能把你和老四的联名私信不到两天就走了上千里?”
云霄悚然,不知该如何对答。马秀英笑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无恶意,你大哥那边,我是不会说的。”说罢,放下帘子,招呼马车往皇城而去。
一阵风吹来,云霄这才觉得自己已经一身冷汗。
回到府中,看到坐在内堂闲聊的女人们,云霄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跟女人们打了一声招呼,自己跑到厨下寻了几个馒头就着剩菜大吃起来。脑子却一刻都没闲着,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在脑海中反复过滤筛选,力求找到蛛丝马迹。
女人们等了许久也未等到云霄,以为云霄自己回到了书房为第二天正式面圣做准备去了,于是也没多在意,各自回去睡了。第二天,早起收拾厨房的下人看到了倚在门槛上睡过去的云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不敢贸然叫醒这位爷,只得飞也似的跑去通报。这一下不要紧,整个府上都传遍了。所有下人都远远地站着朝厨下指指点点。而熟睡的云霄因为没感应到危险的气息,对周围的指点无动于衷。
得了消息的柳飞儿哭笑不得地起身,匆忙穿好衣服过来,好不容易把云霄晃醒,问道:“在外行走的时候,哪怕是睡到自己的小院你都睡不踏实,怎么一到家,靠在门框上就能睡着了?”
云霄朦朦胧胧地醒过来,听到柳飞儿的问话,下意识地回答道:“到了家里,你就安全了,我当然能放心睡……”
柳飞儿先是一怔,旋即觉得自己鼻子酸酸地,旁边瞧热闹的仆役们眼中也闪着取笑和羡慕交织的光芒。柳飞儿扶起云霄,将他往书房里引,口中道:“安全了是安全了,可你不在,谁心里都不踏实。听我一句,今儿大哥少不得要召你入宫,你先好好歇一会儿,我去替准备身衣裳!”
这一天的朝会颇长,晌午的时候才散了朝,大事没几件,主要还是新科进士的去向问题。毫无疑问,这种事情武职是没什么事儿的,倒是文官们却吵吵嚷嚷争论不休,其实谈来谈去,还是跑不了人情、同乡、门生之间的委托照拂,留京的,外放的,上等县、下等县,如同摆在各级官僚面前的一顿饕餮盛宴,谁不想着照顾一下自己人?于是,唾沫横飞、吵吵嚷嚷、讨价还价,硬是说了几个时辰。
等宫里传来旨意让云霄入宫的时候,云霄已经吃过午饭又睡了一会儿。女人们七手八脚帮云霄穿戴完毕,送到门口,这才各自回房。
云霄入了内廷,朱元璋正守在马秀英的床前陪马秀英解闷,云霄进来行礼之后不待朱元璋说话就直接问道:“大嫂这是……”
朱元璋无奈地摇摇头道:“不听劝哪!昨儿晚上回宫之后吃过晚饭,硬是带人在内廷巡视了一遍,今儿一早上身子就不对了,阚无极说,还是累着了……”
云霄告了一声罪,上前请了马秀英的脉,又看了太医给的方子,说道:“阚太医的方子很是稳当,只是大嫂这两天万万下不得床的,否则病情还是有反复……”
马秀英不甘心道:“我常听说身上不好了,多走动走动也能调理,怎么到我身上了就得卧床休养?往年带兵的时候有个什么小毛病,打两趟拳出一身汗不就好了?如今怎么反而金贵起来?”
云霄连忙道:“大嫂有所不知。大嫂身上的病本来不过是寻常的小毛病,可正是因为大嫂早年劳累过度,粗看起来身体康健,实际上脏腑的元气损耗颇大,一些寻常的小病也是难痊愈的。为今之计只有仔细调养,把年轻时欠下的都补回来,才能恢复如出,只是耗时颇久,大嫂须得多多忍耐才是。”
马秀英叹息道:“我是累出来的,也是闲出来的!宫里的人看见我就如同耗子看见猫似的,就连贞儿妹子也不似当年那般热络,举止对答把我当作神明一般,整个内廷里,听话的人到处都是,说话的人一个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