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的灵柩到达应天江面的时候,整个应天万人空巷。朱元璋带头,应天城内凡事能算得上是个官儿的都到码头上等待常遇春灵柩归来。当船只靠岸时,整个码头一片寂静,云霄亲自登船,替常遇春扶棺,一步一步走下跳板。
人群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哭泣,先是从常遇春旧属,而后是常遇春麾下伤残的兵丁,接着便是整个人群,全都痛哭了起来。
“惜乎伯仁!”当棺木行进到朱元璋面前时,朱元璋痛哭流涕,“江山革鼎,汝本该裂土而王,奈何早逝!”说话的时候,朱元璋已经伏到棺木上痛哭不止,常蓝氏和常遇春的子女们更是跪倒在地哭成了一片。马秀英流着眼泪和蓝翎一起拼命地扶着常蓝氏,而常遇春旧时部署也是膝行而前,在常遇春棺椁前痛哭不止。
良久,云霄才忍住悲恸道:“万岁,如此拖延也非长久计,不如先将棺椁停入府中,好让军民吊唁。”
朱元璋这才直起身,用袖口抹了抹脸,转而问道:“李善长、陈迪、刘基、宋濂,伯仁的下葬礼仪,你们几个可曾商议妥当?”
李善长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道:“回万岁,常元帅智勇双全且功盖当世,为我朝立下不朽之功。臣等以为,当仿宋太宗为韩王赵普故事……”
朱元璋点点头,朗声道:“拟旨,追封常遇春三等翊运推诚、宣德靖远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追封开平王,赐谥忠武,绘四爪龙袍像,入功臣庙享祭。”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配享太庙。”
人群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立刻爆发出万岁的呼声。应该说,朱元璋给常遇春的封号已经到了人臣的极致。放开那些虚的东西不谈,王爵、开府仪同三司,就是可以跟太子一个档次的级别,至于绘像入祀,也是对开国功臣莫大的恩宠,最后一句配享太庙,则是古往今来所有做臣子的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如果可以交换,甚至有人宁可放弃爵位而争取配享太庙的资格。配享太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今后每一个朱家子孙包括后世皇帝在内,在每次祭祖的时候,都要给常遇春行礼献祭的!这对臣子们来说,配享太庙留给子孙的荣耀远远比封个爵位要高出一大截。这个时代,多数人可以不在乎生,但跟多人绝对在乎死,而且这些诰封就足以证明他们死去的价值。
常遇春风光大葬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很多人这才意识到,多年来,当年年轻结实的开国功臣们在立国之后突然变老了,所有人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四十开外,自己这辈子也快看到终点了。常遇春入土的这一天,很多人心里都在想着:是时候替咱的子孙谋划谋划了。
一个月后,柳飞儿临盆,为云霄诞下一子,云霄取单名麟,随后几天,康玉若诞下一女,云霄取名妙言,府中一片喜气。紧接着,朱元璋便以圣旨的形式高调宣布,册封开平王常遇春长女为太子妃,待两人都成年之后再行册封典;同时,分封诸子,诏赐刘云霄义女王敏儿为秦王朱樉正妃,加封徐达为魏国公,诏赐徐达长女徐妙云为燕王朱棣正妃,次女徐妙华为代王朱桂正妃,幼女徐妙锦为安王朱楹正妃,其余诸子皆与功臣联姻,待太子成年完婚后择日册封。
一下子,整个朝野立刻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文武大臣们都为此事议论纷纷。儿女家的婚事大臣们自然一点意见都没有,就算是有,也只能腹诽: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没轮到我家的女儿呢?真正让朝臣们心忧的是朱元璋分封太过了。
朱元璋将诸子都分封在要害之地也就罢了,而且还变本加厉地准许藩王们有用独立的行政权和军队,这让所有文臣都是大吃一惊,最让文臣们坐立不安的是,朱元璋居然还补了这么一条:藩王们拥有“清君侧”的权力。
祸乱之源!这绝对是祸乱之源!不少文臣立刻想到了若干年后中原可能爆发的夺嫡血战,也有人立刻想到了太史公笔下汉朝初年的那些动乱的岁月,更多的人则想到了,自己以后就算呆在皇帝身边再受宠幸也是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啊,藩王们只要看你不顺眼,直接一亮旗号,你就是个千古罪人了!
于是,不论官职大小,文官们纷纷联名上疏,要求朱元璋收回成命,就算坚持要分封诸位皇子,也不能拥有军权,就算可以拥有军权,也绝对要放下行政权,这绝对是底线!看着朝堂上捧着表章跪得满地的大臣们,朱元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洪武朝第一次君臣大战拉开序幕。
这些日子云霄一直蜗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就算各级官员联名拜访,云霄也是托病不见,没办法,这水实在是太浑了,他搅不起。朱元璋这般分封的危害他当然知道,可是他不能说,从明面上看,他有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三个藩王,虽然王敏儿不是自己亲生,妙云和妙锦又是徐达抱养,可是哪个更亲一些谁都看得出来。他和徐达是这次分封中得益最大的人,如果他赞同如此分封,言官们自然会把火力王他身上集中;如果他反对分封,不但得罪了大哥和四哥,而且还得罪了一大批同样得到好处的宿将。这种两头不落好的事情最好还是装病。
可是,刘府是太平了,但外面却闹腾得很。随着时间的推移,君臣之间从冷战很快就上升到论战,一堆文臣伏阙请命,气得朱元璋数次罢朝。这一下,上门求见云霄的人更多了。眼下能在朱元璋面前说得上话的除了徐达就是他刘云霄了,徐达在西北用兵,消息传到西北也还需要时日,等徐达上奏的表章送过来更需要时间,唯独能劝下朱元璋的只此一人。
可是云霄已然托病不见,每一次都是让叶影和燕萍两人出来应付一阵便作罢,不论谁来拜见,答复都是一句:“家夫已有定计,诸位大人且耐心等待。”
云霄在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劝服朱元璋收回成命,绝不是在朱元璋气头上自己去找晦气。虽然蓝翎曾一度建议云霄走一走皇后这条路子,可云霄却是门清: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两口子不商量好了能下这种圣旨么?这条路子肯定走不通!而且李贞姬传来的消息更加证明了这一点:连续半个月,朱元璋都是在马秀英的寝宫过夜,至于两口子商量了什么,没人知道。思量再三之后,云霄也只能等徐达上奏的谢恩表章到达应天之后再作打算。
可是文臣们却等不下去了,拖了近两个月之后,文臣们终于拿出了最后的法宝:死谏。这一次,却是李善长胡惟庸带头,纷纷去棺材铺订购棺材,准备去宫门前死谏。浩浩荡荡的棺材队刚刚出发,云霄同志就立刻“痊愈”了,顾不上带随从,一道烟地狂奔出去。
还好,距离宫门还有四五个街口的时候,云霄将死谏的队伍截住。
“侯爷!你可算出来了!”李善长看到云霄出面,立刻松了口气,连连拱手道,“侯爷虽出身疆场,可我等也是知道的,侯爷亦是饱读诗书,学问造诣不在我等之下,定然知道万岁如此分封,他日必有萧墙之祸!还请侯爷带领我等一同向陛下死谏!”
靠!让老子当出头鸟陪你们一起挨刀子啊!云霄心里一阵嘀咕,连忙劝阻道:“李大人!李相!老李!还有你,老胡!陈大人、宋大人!李先生!你们都消停消停好不好!老六,你怎么也搅和进来了!快回去!”
陈迪双眉一扬,上前道:“侯爷为何如此说话!难不成侯爷多了几个乘龙快婿便忘了国祚民生?他日诸子夺嫡,天下陷于内乱,侯爷怕是也不能流芳千古了吧?”
云霄急道:“景道你这是说什么话呢!难道我就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只不过我不想跟着你们一起送死!”
宋濂冷哼道:“说到底还是明哲保身罢了!自唐太宗始,士大夫莫不以魏征为榜样犯颜直谏,有宋一代,更是诤臣直臣辈出;若为江山长久太平故,我等一死又何妨!侯爷若是舍不得眼前这场富贵,那就让开道路,让我等血洒宫门!”
云霄更急了,连声道:“糊涂!糊涂!你们怎么就只认得魏征了?难道就不知道邹忌、触龙?得个好名声容易啊,宫门前一脑袋就能在石阶上碰死,可是你们死了以后呢?到时候大哥大嫂更加下不来台,谁还能有好日子过?你们都死了,将来史书如何去写?别忘了,大哥是新朝太祖,如后史书必然多是溢美之词,而你们,结党串联,胁迫君上,率众逼宫,图谋不轨!你们看看,这些个抬着棺木的民夫,手上的木棍也可以是兵器啊!”
一席话出口,所有人集体闭嘴,原来吵吵嚷嚷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云霄的话让他们彻底傻了眼,没错啊,抬棺材的木棍只要“处理得当”绝对是谋逆的凶器,一个两个倒也罢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文官,这么多口棺材,上百根大木棍,性质也就不一样了,宫里面的那位只要一开口,他们这些文官们就会合情合理合法地被和谐掉,而且还要在史书上留下骂名,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已经有人开始暗暗后悔了:早知道就雇个车来拉棺材了,怎么就脑袋发昏雇了挑夫?省了俩钱,结果真把自己送进棺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