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茂才颇有些感动道:“末将实在愧不敢当!若无明公信任末将,末将又如何能够立下功劳!”
朱元璋这次倒没有否认,信任降将只他这些年来做得最得意的事情,也正是如此,朱元璋麾下能战之士才会如此之多。此时,陈友谅已经按捺不住将手上的预备队全部撒了出去。应天这边立时感到压力倍增,整个阵线向后退了数步,不过不是溃退,而是被对方几万人挤退下去的。由于双方接触面仅仅限于正面,汉军也没法从没有船的地方迂回包抄,故而阵型没有散乱。
这样一来,双方的战斗反而变成的角力。双方在第一排的都是刀盾兵,双方用盾牌拼命地顶着对方的身躯。而后列的长矛兵本来是远距离攻击对方士卒的,现在双方刀盾兵都贴在了一起,长矛兵一下子没有了用武之地,只得硬生生地也挤了上去。毕竟,一旦刀盾兵的防线被挤破,后面手持长矛的兵卒在贴身的距离上,很难敌过对方的围攻,只有保住刀盾兵的防线,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整个战场上,兵器相接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双方士卒拼命用力的呐喊声。
“主公,郭将军他们快顶不住了!”俞通海有些着急,“再这么挤下去,我军在前线的兵力薄弱,怎么禁得住几万人的积压!”
朱元璋站起身,朝远处望去,陈友谅中军的援兵正源源不断地朝前线赶,纷纷加入了角力的行列,应天的士卒们虽然保持着拼命朝前顶的姿势,可对面的压力实在太大,应天军士的脚底不断打滑,整列整列地被强行往后推,薄弱的阵线随时都有可能全面崩溃。
“再顶半柱香的时间!”朱元璋断然道,“传令所有火铳手,登上高处,朝敌军阵线背后瞄准,能搬动的火炮都填满砂石搬到高处,抬高炮口,朝敌军后阵瞄准,待命!老康,去告诉常遇春,他可以动动了;陆营的全部援军通通上船,准备反击。”
说话间,汉军的全部预备队都已经进入了战斗位置,双方十多万人猬集到了一起,在两军舰船的接舷处拼命角力。看到所有部队全部到位,朱元璋呵呵笑了起来,朝周围的水军将领道:“诸位常年水战,不知陆战可行否?”
俞通海慨然道:“双手还在,可握兵刃;齿牙犹存,亦作困兽!陆营将士不怕死,我水军将士何惧这一刀?”
“好!”朱元璋大喝一声,拔出佩剑举过头顶,高呼道,“火器齐射,全军反击,诸军随我,杀敌!”第一个冲了出去。
“杀敌!”中军所有将校全部拔出兵刃,紧随着朱元璋冲了出去。常遇春见状,高呼一声:“主公亲临一线,我辈岂可落后,杀敌!”几万人呐喊一声,蜂拥而上。
就在应天士卒觉得全身力气都快用完的时候,只听到背后呼声大起,旋即有人大喊道:“常将军杀上来了!主公亲自杀上来了!”
“主公亲自杀上来了!万岁!万岁!”
“死战!”
一时间,整个应天军阵士气暴涨,原本接近崩溃的前线军阵听到朱元璋和常遇春联袂杀到的时候,立时爆发出极大的作战意志,角力的空间里拳脚兵刃已经不能发挥,可应天士卒还有牙齿,伸长脖子,对准敌人的喉咙一口就咬了下去,死死不肯松口。
人牙不比兽牙,兽牙长而尖利,咬到咽喉的同时多半就已经咬断气管,被咬的人也就离死不远;人牙短而钝,一口下去,除非位置极准,否则只是咬开皮肉,人还是死不了的。可问题就在这儿。若是咬断气管,这人也就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可是咬开皮肉,则是痛彻心肺。人的咽喉天生极其脆弱,每个人都本能地把自己的咽喉当作自己的生命禁区,就算至亲之人朝这里伸手,有时候还会本能地缩缩脑袋。如今,战场上的敌人张开嘴巴朝这里一口咬下来,如何让人不害怕?
一阵剧痛之后,汉军士卒发现,自己对手的脸上已经被自己的血喷得满满地,白森森的牙齿间,正叼着自己脖子上撕下的皮肉,这一下,汉军士卒连作战的勇气都没有,前排的军士拼命地朝后面退,反而成了应天士卒的助力;而应天士卒则在这一咬之下彻底激起了人类潜意识里最本能的兽性,呲着牙,拼命地朝前挤了过去。
“轰”“轰”火炮和火铳发言了,无数的碎石、铁片朝汉军后阵飞了过去,后阵的汉军纷纷惨呼一声,成片成片地倒下,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士气一下子就跌到低谷,后阵顿时乱了起来,没有了后阵的支持,加上前阵有意的撤退,整个汉军阵线就在刹那间奔溃,整条展现顿时千疮百孔,大批穿着铁甲的应天兵卒蜂拥而入,冲上了汉军的船只,攻守之势立变。
这个时候,陈友谅所有的预备队已经全部派上了战场,手上无兵可调;而朱元璋这边,却依然有大队大队的陆上部队朝船上开进,直接朝汉军船阵纵深进行突击。到了这个地步,除非陈友谅能开金手指,否则无论如何也是挽回不了败局了。
就在应天部队即将靠近陈友谅座舰的时候,知道事不可为的陈友谅果断地放弃了前锋的船只,斩开铁索,带着中军和后卫军撤离战场,已经上船的应天士卒见无法攻上陈友谅座舰,也就不再强行追赶,转而围歼没有来得及撤走的汉军水军。
应该说,这一场水战到此时为止,已经全部见了分晓。陈友谅虽然大船主力还能保存六七成,可再也没有能力发起主动进攻。相反的,朱元璋这一战之后,水军在数量上和质量上终于全面压倒了汉军,战场的主动权终于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水寨的剿杀还在继续,腾出手来的常遇春廖永忠等人来不及收拢部下,带着还能开动的快船,追了出去,他们甚至连跟从的船只都没有带,而是简单地一将一舰,入离弦之箭般的冲向了正在撤退的陈友谅主力。
陈友谅显然没有把冲过来的七八条快船放在眼里,看得出来这些船只不过是骚扰和迟滞自己撤退,于是只命令外围舰船严守船舷不给对方靠近的机会。
谁知追来的七八条船根本没有接舷的意思,只是驶到五十步距离上就轰轰一阵乱响,射来大片碎石铁片,重创自己守舷士卒之后有远远遁逃。这边好不容易才把死伤的士卒太下去重新列好阵势,那边快船又冲了过来,劈头盖脸又是一通齐射。这边刚刚想道要还击,那七八条快船早就逃到百步之外,自己的大船拍马也追不上了。从此,射程、航速、武器的杀伤力(火力)便成为作战能力的三个重要指标;直到六百年后,随着技术的发展,装甲,作为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指标正式出现,人来迎来了大舰巨炮时代。
整整一个多时辰过去,陈友谅的主力船队硬是只退了不到两里。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汉军士卒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会害怕,自己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船舷任对方打,自己的弓弩又够不着对方,船又追不上,那自己站上来还不是送死?这一下,说什么也不肯站上船舷了,若不是在船上,这些士卒早就哗变溃逃了。
而应天水寨的战船上,围歼工作已经结束,获胜的将士们士气本来就已经极高,再看到自己这边的七八条快船就把地方打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士气一下子就涨到了顶点,不善水战的陆营士兵纷纷挥动兵器鼓噪呐喊,而能划动船只的水军将士则看得心痒难耐,纷纷解开缆绳斩断铁索带着火炮火铳朝陈友谅的船队冲了上去,有的小船装不了火炮,也爬满了手持火铳的士卒,呼喊着朝前进发。
整个湖面上一下子就成了千百条小船围攻一个由数百巨舰组成巨大船阵,如同无法计数的行军蚁围攻一只笨重的巨象。表面上巨象似乎可以很轻松地踩死这些行军蚁,可实际上,这只巨象早晚会成为行军蚁的果腹的美食。
湖面上往来的小船通通都是在距离大船五十步的距离上发射火器,发射之后也不观察战果立刻逃走,等装填完毕之后,再次光临。汉军士兵终于撑不住了,每个人都在面临着不能还手白白送死的困境,外围的船只再也没有了抵抗的意志,所有士卒发一声喊,朝中心船队退了过去。
看到机会的常遇春没有一丝由于,趁着陈友谅还没有来得及鼓舞士气的机会,当即下令所有小船接舷近战。
登舰的时候几乎没有一点阻力,少数负隅顽抗的也很快被剿杀殆尽,外围船只很快就被控制在应天士卒手中。但是,接下来常遇春就要面临一个重大抉择:怎么处置这些俘获的船只?夺走?自己南面如同几天前的徐达一样陷入重围;继续进攻?陈友谅那边还有十几万人,应天的主力还在水寨;固守待援?那不等于上演了刚刚应天大军水寨攻防战的翻版,给个机会让陈友谅咸鱼翻身?一旦陈友谅俘获了这些小船快船,倒霉的,可就是应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