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你不会怪我吧?”朱元璋捕捉到了云霄神色中的那一丝落寞。
云霄心神一阵恍惚,强笑道:“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可云霄自己也明白,如今大哥的身份不同了,考虑的事自然要多一些。这事儿原本我也准备向大哥说起,只不过方才人多嘴杂,不能开口。”
朱元璋一阵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当年一起玩耍的兄弟,如今都是领军大将;当年咱们还在为了不饿死而发愁,如今应天已经到了这个局面。老五你知道么,兄弟们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云霄也是无可应答,难道劝朱元璋放弃进取天下?
见云霄不答,朱元璋又缓缓道:“咱心里也骂过自己,骂自己忘恩负义不是东西,可现在家大业大,又有了妻儿,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云霄低声道:“大哥,别说了,云霄懂!兄弟们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大哥更不容易,将来上位了,还会有不长眼的惦记着这张座椅……”
朱元璋呵呵笑道:“不说了!咱们兄弟原不当说这些话,还是说说那张定边吧,有一半是咱们的人,这话怎么说起?”
云霄回过神,解释道:“我原也不知道这张定边的一身本事居然是我师傅传授,论理,也算我师兄……”
朱元璋眼睛又是一亮,张定边在汉军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以个人能力论更是汉军的顶梁柱,有了云霄这层关系,拉拢他也是有可能的。
云霄看出了朱元璋的打算,摇摇头道:“虽说是同门,但是他当年受过陈友谅恩惠,倒戈是不可能的。”
朱元璋奇道:“陈友谅不是死了么?现在那个不过是个假货,难道他愿意替假货卖命?”
云霄苦笑道:“陈友谅是假的,可他儿子是真的!张定边早就知道陈友谅是个假货,可自己拼不过陈友谅,陈理的命也捏在陈友谅的手上,张定边只不过是想替陈友谅留下一条血脉!”
朱元璋若有所思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张定边并不想和咱们作对?”
云霄点点头道:“陈友谅新纳的妃子已经有了身孕,若是生下男婴,那陈理必然被废,张定边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张定边知道陈友谅不是咱们的对手,可也希望这个假货死在咱们手上,这样他回去就可以扶持陈理登基;这样兴许还能保住陈氏香火。”
朱元璋皱眉道:“这样一来,咱们日后灭汉还不是困难重重?”
云霄微笑道:“不然。这一仗只要咱们赢了,整个汉军也就必然分崩离析,纵然陈理有这个手段收拢军心民心,可整个汉军治下民生早就糜烂不堪,没有十年生息,根本没有一战之国力。咱们既有广信府在手,又能拿下江州,这样一来,汉军地盘全在我大军刀锋之下,哪那么容易让他积攒实力?我和张定边已有约定,来年应天将起兵灭汉,事不可为时,张定边便会让陈理出降。”
朱元璋沉声问道:“当真?张定边的话可信?”
云霄肯定地点点头道:“可信!我跟他说过,陈理没有治国的本事,如今天下大势已然明朗,若是举国归降,至少还有公侯之封,若是负隅顽抗,到最后九族不保!丹书铁券与子孙灭绝——张定边若是真想保住陈氏香火,他分得清轻重!”
朱元璋点点头:“若真是如此,咱们也能兵不血刃拿下大半江山,就冲他能保住双方几十万将士和数百万百姓的功劳,到时候,真给他个丹书铁券我也不在乎!值!这事儿你盯着,无论张定边要什么封赏都行!”
云霄点点头,心道,如此重义之人,恐怕还真不在乎这点封赏,重义之人,只能以义动之;任重而道远啊!
这时有人进来通报,朱文正求见。
朱元璋立时高兴起来。要说自己的这个侄子还真给自己长脸,硬是把陈友谅六十万水陆大军死死钉在洪都城下八十五天,为整个战役赢得了时间,这应该算得上是泼天的功劳了。当下连忙传唤朱文正进舱。
要说朱文正也是生得仪表堂堂,不能说帅到掉渣,起码也有着成功人士的气度,进来之后先向朱元璋行礼,然后又向云霄行礼。
云霄看着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侄儿辈”,也不好意思托大,连忙口称不敢。
朱元璋笑道:“老五你且受这一礼!我兄长这个儿子平日里太不成器,整天介酒池肉林、眠花宿柳也就罢了,斗鸡走狗的事儿他可是一件都没落下,我本来还在替我兄长伤心呢!谁想见你居然举荐了他做洪都守将!若不是你举荐,也没他今日这番功劳,这礼你受得!”
云霄更是谦和道:“文正到底也是大哥的子侄,这应天的安危,也是与他息息相关,人到绝境总有奋起之时。以前大哥总想着给兄长留条根,不愿让文正亲冒矢石,文正才会如此消沉,如今有了机会,当然要一展长才!”
朱文正谦虚道:“五叔过奖!这些日子文正也没几次亲上战场,倒是被下面的将士们笑话了。”
朱元璋呵呵笑道:“你小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在应天那会儿为个窑姐儿都能大打出手的人物,如今吃了圣贤药?”
朱文正肃容道:“此战确非文正之功!先是五叔调度得当,洪都才能有充足的军力、粮饷支持许久,邓愈、薛显、牛海龙、赵国旺几位将军死战不退,赵德胜将军更是战死城头,若无他们,文正早就与洪都同亡!文正不敢夺人之功!”
朱元璋也微微有些变色,沉声道:“都是好样的!还有那个宁死不降的张子明!他们都是好样的!活着的,加封!战死的,追封!文正你是我侄儿就更不能例外,你说,你要什么封赏,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答应!”
实际上,朱文正是朱元璋的子侄,只要安安心心地混个几年,日后早晚要封个王,所以朱元璋开口也就大气了许多,顶多就是承诺他将来封个王呗!
可朱文正却一本正经道:“侄儿也是朱家的人,理当为朱家一族尽力,封赏自然不敢当,叔父不如封赏那些有功将士,好让他们安心为应天效力!”
这原本是句客气话,这事儿落在谁身上也不好意思张口就要东西,可不好意思张口也不代表着真的思想觉悟高,客气谦让也是咱们的传统之一,长辈给你什么东西,好歹也先推辞一下。于是朱文正就本着孝顺的精神,向朱元璋客气了一下,反正这么大功劳是跑不了的,放到谁头上都得往死了提拔,何况还是自家亲戚。
可朱元璋没听出这话里的含义,主要也是因为刚刚收兵的时候,诸将都忙着报功,斩杀多少、俘虏多少云云,朱元璋最不乐意的也就是这个,有功就赏这话不错,可朱元璋却见不得人在自己面前人五人六,总觉着这么下去,就算以后没仗打,这些总想着立功的将领们总要挑出事端出来找机会立功,别的不好说,单就这种事情,这片地面上好几王朝都发生过,在他朱元璋治下,可不愿意出现这种局面。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立了大功又不图封赏的将领出现,而且还是自己的子侄,朱元璋也不考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矫枉过正,当场热血一涌,打算把他树立成正面典型去教育教育那些贪功的将领。于是上前一步,拍拍朱文正的肩膀道:“好!不愧是咱老朱家的子侄!就封你从一品大都督,镇守洪都!”
这就完了?朱文正傻了眼。按说从一品也是跻身一品大员的行列了,在朱文正这个年龄段上,能混到一品这个层次,应该说十分难得了。可问题就在于,他朱元璋连“王”都不是,封什么“一品”?最让人费解的就是,一品大员镇守洪都?就算是军中最傻的将领也知道,这一次大战之后,洪都不再是扼住陈友谅咽喉的关键城池,其战略地位早就被即将到手的江州比了下去,镇守洪都,就意味着镇守后方——以后再也没有了上前线的机会,不能上前线,我找谁立功去?
虽然朱文正很不甘心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画上句号,可推辞的话是自己说出口的,想要收回来可就难了。朱文正那个郁闷啊,自己也就是客气一下,结果就闹出这么个乌龙。话到这个份儿上,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得高声道谢之后退出船舱。
云霄在一边上听到朱元璋开口奖赏朱文正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太对,自己这大哥冷静起来冷静得可怕,可是头脑一旦发热起来,简直更那些蛮将没什么区别。他明白,朱元璋这么做也是为了给下面的部将做个表率,这种表率倒不是单纯地不让那些将领贪功,而是想做个不偏袒自家亲戚、一碗水端平的姿态。
毕竟,这次守城,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其他人都明白这么大的功劳朱文正确实不能占到全部,守卫城门将领们都是功不可没。就算真是朱文正一个人的功劳,贸贸然给他丰厚的赏赐,也是那面有人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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