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阔的最大利益是什么?
击溃刘福通、夺下汴梁之后,自己的军队肯定被作困兽之斗的红巾军重创。到那个时候,别说应天动手北伐,就算愤怒的百姓都有可能将自己围歼。如此大的伤亡,让扩阔根本无法继续南下到淮西路。
龙凤朝余下的地盘自己也就根本不指望了,既然如此,让他们和陈友谅争去吧!连年的大战,北方早就赤地千里,没有几十年、两代人的休养根本缓不过劲儿来,再次南下绝对是泡影。现在扩阔能争取的,就是拖延应天北伐的时间。然后自己犯点小错误,半推半就地被夺去兵权,带着妻子到封地上避难去。等到应天真正北伐的时候,让那些掣肘的官僚们知道他们犯下了多大的错误,自己再带着妻子出山,在草原上打几个胜仗,替大元朝留下最后一点元气。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扩阔需要时间,应天何尝不是?
龙凤朝的地盘不小,应天吞下去需要不短的时间来消化,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先期投入,时间久了才会见效。还要腾出手来解决陈友谅和张士诚、扫平南方——这些都是肘腋之祸,不摆平他们,朱元璋还真没这个胆量倾巢北伐。
于是,双方几乎抱着同样的目的,坐进了刘家的演武厅。
云霄府上的演武厅很宽,很大。地面是上好的樟木地板,周围的墙上挂着各式兵器。几个人坐在演武厅的正中央,垫着的,也是好皮料缝制的坐垫。
这一次,云霄直接差遣的是紫园的丫头——给众人上茶之后,便抬来一张书案,仔细记录这次会谈的内容。
“吴国公,”扩阔端起茶碗,浅啜了一口,“这是贱内毛氏。想必吴国公身边的,便是尊夫人了吧!”
朱元璋面露微笑道:“人皆云扩阔帖木儿乃是少年英豪,今日终于得见,也算快慰平生。当此之时,阁下能只身南下应天,足见传言不虚!”
扩阔拱拱手笑道:“能得吴国公这般英杰赞誉,王某也算没白活。明人不说暗话,王某此行目的,想来吴国公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扩阔这是故意的,云霄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这厮先不说出自己的底牌,反而先来套取应天的底线。
朱元璋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自己论辩水平实在拿不出手,干脆直接装糊涂道:“不知道扩阔将军打算用什么代价换回令妹?”
扩阔一愣,旋即注意到蓝翎怀里正在熟睡的女孩儿。
云霄看了女孩儿一眼,朝扩阔道:“她一出生就被掳过来,我取名王敏儿,王兄以为如何?”
扩阔不舍地看了王敏儿一眼,淡然道:“多谢刘将军照顾敏儿!保保感激不尽。”
云霄面不改色:“王兄放心,只要刘某还有一口气在,断然不会亏待了敏儿。”
这句话扩阔倒也相信。至少现在的王敏儿虽然在睡觉,可眉眼间却流露出一股安详、坦然的神色,看来云霄全家合府上下都把自己的妹妹当作亲人看待。而敏儿身上穿的湖丝衣衫,更是苏杭一带最上等的绣工,放在大都,御用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脖子上的金锁虽然不大,可做工之细,不知道是哪位名家之手,稚嫩的脸庞上血气充盈,虽然已经沉沉入睡,却掩盖不了这丫头勃勃的生气。
扩阔的心里浮起一丝异样,知道第一回合的交锋自己已经落了下乘。何况自己这次是来求人,少不得要任人宰割。
“划江而治,”扩阔下定决心不再绕圈子,“只要应天放弃北伐,我会上疏圣上,承认应天对江南的控制,永为兄弟之国。”
朱元璋听得直翻白眼:我现在的地盘都过了淮河了,还跟你划江而治?
“划江?划的是什么江?”朱元璋不屑道,“听说草原上有个什么什么江,不会是划那条江吧?你们北,我们南?”
扩阔一阵语塞,硬着头皮道:“长江。”
“噗哧!”柳飞儿失声笑了出来,“王将军可别嫌弃咱们女人家,我也是应天的正职将军。若以将军的说法,咱们应天在江北方圆千里的地盘,还要让给你们不成?虽然说漫天起价,坐地还钱,可将军这般狮子大开口,是带着诚意来谈的么?”
扩阔也知道自己这价码对方绝对不可能答应,就等着他们讨价还价呢,于是扭头问道:“那应天又是作何打算?”
朱元璋缓缓开口道:“鞑子必须迁都北上,以长城为界。长城以北一百里内,只准部落放牧,不准驻军。”
扩阔当即回绝道:“如此苛刻的条件恕在下不能答应。我大元经营大汗八里城(大都)数十年,怎能轻言放弃?何况在下之所以领军征战,也正是为了保住大都不失,如此一让,在下还和刘福通较什么劲?直接护卫圣上北狩便是!还请诸位思量!”
云霄呵呵笑道:“有什么好思量的?你们的大军如今都云集在汴梁一线,徐州以北山东、河北门户洞开,你当咱们打不进大都?”
扩阔有些恼怒:“刘将军慎言!王某虽然多次败在刘将军手上,可麾下大军还有一战之力!若非朝廷掣肘,王某早就剑指徐州!应天虽然有力北伐,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贵军攻入山东境内,朝廷必然下旨,要求王某东进与贵军决战。彼时怕是要让他人坐收渔利吧?”
云霄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刘某可不可以把王兄的威胁看作笑话?我军只需要向山东境内推进五十里,恐怕你们的皇帝就要让你挥师东进,到时候咱们往回一撤,刘福通再北上几十里,你又要跑回去!反复几次,你们的皇帝又能把我们如何?只是不知道如此一来你的大军还能有一战之力么?”
扩阔不得不承认,只要应天和刘福通约定好,双方互为策应,就完全可以让自己的大军来往来千里的路途上活活跑死。就算只来这么一次,自己的骑兵和步兵一旦脱节,那也将会是灭顶之灾。
“淮河!以淮河为界!”扩阔认真道,不知不觉中,扩阔之前的那股豪气已经被言语的交锋消磨殆尽,“东以淮河为界,西以剑阁、葭萌关、大散关一线为界,中以洛阳为界。”
云霄知道扩阔已经入彀,好整以暇道:“应天现在的地盘就正好到淮河北岸,若是答应了你,不等于应天什么便宜都没沾到?不若以东至登莱,西至潼关为界。”
扩阔“蹭”地一下立了起来,满脸怒气:“这还怎么谈!王某不过是一名领兵之将,今日到应天不但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还赌上大元国运!以登莱、潼关为界,大都以南只有保州一府为屏障,整个大都直接都在应天的刀口之下,这和迁都北狩有什么区别!刘将军若是没有诚意,王某宁可抗旨也要南下与你再战一场!”
看着扩阔愤怒异常的表情,柳飞儿把脸憋得通红却不敢笑出声来,朱元璋也在极力忍耐。而扩阔身边的毛秀淑的脸色却一如平常。看到自己的夫君急成这样,毛秀淑替扩阔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平静地开口道:“奴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可奴和夫君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奴也知道,这种私底下的协议虽然拿不上台面,可最后还是要靠奴的夫君说服圣上。诸位将军刚刚提出的条件莫说圣上,便是奴也知道万万不能答应。请诸位将军仔细思量,纵然奴的夫君此刻答应了诸位,可圣上会答应么?如此,双方的和谈不又如泡影?既然大家都不想动武,那就别老是为难奴的夫君。要知道,大元朝廷里,圣上才是东家,奴的夫君不过是个跑腿的伙计,跟伙计计较得再多,也要东家点头才行。在坐诸位都是真英雄、真豪杰,既然来谈,就请提出一个让圣上可以接受的条件。”
云霄听了心里颇有些吃惊,这个一脸病容的女子还真不简单,居然一眼看出了应天也有求和的意思,干脆把责任一股脑推到鞑子皇帝身上:你们提的要求再高,就算我们答应了,皇帝不答应,咱们还是白谈!要谈,你们找皇帝谈去!一番话连打带消,完全扭转了扩阔的劣势,这个女人还真不简单!
旁边的柳飞儿立即针锋相对:“这倒不妨!咱们是有很大诚意的,有什么条件贤伉俪尽管答应便是,若是将来鞑子皇帝找二位麻烦,二位不妨到应天来。以二位之才,大哥和大嫂必然扫席倒履而迎。若是二位还气不过,应天自然会给鞑子皇帝点眼色瞧瞧,替二位出这一口恶气!”
云霄差点笑出声来,果然!对付女人的最好办法那就是用女人对付女人!你的女人一推六二五,我的女人也不差,你的女人既然把活儿都推了,我的女人再替你揽回来!还给你再加上一个比泰山还沉的包袱!朱元璋和马秀英也品出了柳飞儿这番话里的味道,立刻投来了赞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