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情,不管忘了还是铭刻在心,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进行。最怕的是,停滞在那一瞬,凝成固体了。
——水玥颜呓语录
“吾去找母妃,悄悄地,连鞋都没有穿。因为,吾想吓母妃一跳,不过,就算她会嗔怨吾,但是,最终,她总是紧紧地拥着吾给吾讲好听的故事。吾还记得,那夜的月亮又圆又大,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一样……”月清远的手指却慢慢地攥起了银红色的长袍,抓得如此之紧,仿若化身那个小小的孩童,回到记忆中改变了他命运的那个夜晚,“吾到月华殿的时候,银雾般的月光倾洒在冰凉如水的石砖上。吾觉得脚上沾满了露水,一身都是寒气,好冷,好冷。所以,吾飞快的打开侧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然后,吾看到母妃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怔怔地梳理着凌乱的头发。而她的身上,她的身上,除了被撕破的宫装,还有紫色的鞭痕。吾又害怕又担心,就走过去想问问母妃是谁欺负她了。可母妃的眼神慢慢落在吾的身上,那么沉默,像月色一样幽深冰冷。吾唤了她一声,一边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一只手,那时,吾才发觉,她的手指也是冰凉的。”
月清远凄惨地笑了一下,继续道,“吾握着母妃的手,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淡淡地问了吾一句,‘你来做什么’。那时,吾不知道她的眼神为何那样的灰暗,现在却明白,灰暗的是她的心,那一片幽冷的是死色。”
“吾有许多话想问,母妃却漠然地看着吾,冷冷道,‘哥哥让我把你推上太子之位,他却不知,那个恶鬼想要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同胞弟弟。可惜,他死了,所以,我就成了替代品,亲生哥哥谋夺天下的替代品,丈夫一生痴恋的替代品,哈哈哈哈哈哈……’”
裴惜言心中一阵酸楚,她大约猜到了,所以,她伸出手捂住月清远的嘴,“既然是痛苦,又何必要一次一次的回想呢?”
月清远落寞地拨开她的手,眼眸中仍是深不见底的落寞,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惜姐姐,汝也嫌吾很脏么?”
“我是心疼你。”裴惜言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浑不在意的捏起他光洁的脸颊,用力一扭,“我心中的清远公子,是个像猫儿一样活泼开朗、我行我素、个性善变、好奇心强、不怕麻烦就怕弄不出麻烦。”
月清远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嬉笑到邪异的表情,那是一种似乎要做什么好玩的事的嬉笑带着一种疯狂的邪意。“惜姐姐还真说对了,吾的性格啊,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人们的勾心斗角就是为了能够凌驾于世俗之上,这样的游戏,他不屑。他所希望的就是他们能够做出一些让他那个麻木不起一丝波澜的心中生出一丝兴趣。
“所以啊……”裴惜言继续用力地扭他的脸颊,恶狠狠地教育道,“讨厌的人就打回去,不喜欢的人就骂回去,整的他们哇哇叫才是男人该做的事!哭哭啼啼什么的,最不像样了!”
月清远的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为什么她没有眼泪,为什么她不急着安慰自己,为什么他感到荒凉、空虚甚至是恐惧。“这些事,吾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就算是……吾也从没说过。”
“打住!”裴惜言抬起另外一只手,然后两只手一起扭,“这种事,只能讲给你心爱的人听。我,勉强算是你的姐姐,所以,不负责接受你的吐糟,听到没!”
也许,他真得可以讲给她听,而不是在此刻,就杀了她。月清远抬起头嘴角露出了笑容,“不嘛不嘛,人家好不容易有勇气讲出来呢,人家就是要讲给惜姐姐听!”
裴惜言知道他说得是心里话,所以,难受的笑了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她松开手,然后拿过一旁一直温着酒,替他斟了一盏,“不要让勇气颓丧。所以,今夜,我陪着你把悲伤混着酒一起喝下,然后……”
窗外的雨声愈发细密了,打得窗棂声声作响,裴惜言将窗子关上,转身拿起一旁的酒坛子,朗然一笑,用京剧的念白说道,“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不是吧……”月清远接过后先微阖着眼在鼻端嗅了嗅,然后再看看裴惜言手中的酒坛,“惜姐姐,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你要说话,自然是慢慢喝慢慢说,我呢,只是要喝酒,所以,自然是大口大口的喝了。”说着话,裴惜言轻轻一笑坐到了他的对面,略一沉吟,道,“不许告诉无逸公子,否则,他定要说我骗他不能喝酒呢!”
“吾知道,惜姐姐对吾最好了!”月清远的唇角漾出一丝苦笑,淡淡的语气感觉不到一丝的情绪,是那么的冷漠,“若是吾的母妃也有姐姐这般豪气干云,或许,就不会自杀,甚至,想拉着吾一同……去地狱。”
厨房里诡异的沉静起来,裴惜言能感到四周的空气仿佛压的很低很低,让人忍不住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静默许久后,月清远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启唇轻笑,含笑的嘴唇是搽了胭脂一样的红。“那夜之后,母妃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整天冷冷地,不说话,也不打扮。日子久了,身如槁木,发若乱丝……而他,就像是遗忘了母妃一般,不再来探望她,也不再来看吾,仿佛吾与母妃的生死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宫里人,自然是捧高踩低,很快,月华殿就像冷宫一样,荒芜、萧条、空虚、死寂,日子久了,院落里荒草丛生,枯黄的叶子飘得四处都是,生生透着一股凄凉。那时,吾怨过,恨过,求过,骂过,可回应吾的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头开始疼起来,胸口也开始发闷。裴惜言不想哭,虽然他的话,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她心上。虽然,她不能故意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她不是心理医师,她纾解不了,一个少年对于悲惨往事的黑暗记忆以及永远无法弥补的悲伤。所以,她轻轻扯开其中一坛封纸一角,捧着酒坛开始灌酒。没错,她喝不了啤酒,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喝不了白酒。更何况是这种没什么度数的白酒,喝起来,就像是白开水。
“吾时常听着母妃呼唤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那声音,吾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么惨烈的叫声,绝望、凄凉,竟不知是含着万千情意还是万千恨意。”
“吾还记得,那夜也下着雨,就和今夜一样,雨下得既细又急,天地间如挂了青色的罗幌,洇染了衣衫,却又不曾湿透,雨珠都浮在表面上一般。”月清远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黑色的阴影,只是,他的嘴唇越来越苍白。“疯了两年的母妃突然清醒过来,她乖乖的吃饭,乖乖的梳洗打扮,就像之前的冷漠还有癫狂只不过是吾的幻觉一般。虽然小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母妃仍是亲手为吾做了一碗粥,一碗简简单单的只有稻米的粥。却没想到……”他的声音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悲怆。
蓦然,月清远一把抢过裴惜言手中的酒坛,仰头猛灌了好几口,这才说道,“没想到这碗粥要了她的命,也差点要了吾的命!惜姐姐,这就是吾的母亲啊,生吾养吾的亲生母亲啊!吾到底做错了什么,竟逼得她要亲手杀死吾!”说到这儿,他停下来,闭上了眼睛。
裴惜言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知道他已经沉浸在记忆中,她知道,许多时候,安慰是苍白且无力的。她只是感觉到了冰冷,感觉到这个古代世界实实在在的冰冷,就像是寒风透心而过,冷到骨血里。
曾经,她看过那样的文章,为百转千回的爱恨情仇而喜怒哀乐,可那些是落于纸上的文字,并不是谁的真实的生活。
当相似的故事,从活生生的人口中说出时,裴惜言无法将自己视为看客,更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可她心里明白,除了倾听,她什么事都做不了,怎样的安慰都无法抹杀曾经发生过的岁月,亦无法抚平他心中的伤痛。
过了半晌,他才又道,“多亏了常年服侍吾的周嬷嬷,吾才侥幸活了下来。而母妃,被人用草席随便卷卷,就抬走了。至今,没有坟冢,没有墓碑,没有牌位,吾……吾就算是想要祭拜她,也无处可去。后来,周嬷嬷病了,宫里的人便把她送到安乐堂,等死。吾想去看她,想去照顾她,可是紧锁的宫门却如同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有一日,吾终于想到了出宫办法,那就是扮作小太监混出去。离开月华殿的时候,吾头也不回地向前直奔,直到一片青翠的竹林。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雨滴从竹叶上下坠的声音,落在吾的脸上,如眼泪一样冰凉,却没有眼泪的咸味。吾将身上仅有的银票紧紧紧藏在怀里,生怕被雨打湿了。吾浑身都在发抖,却不知安乐堂究竟在哪儿。甚至,连有人走近也没有觉察到,直到一件白色长衫披在吾的肩上,吾一转身,才看到了他——吾几年未见的父亲。”清远公子回忆至此,神情更像是在梦中,烛光中唯见他银红色的长袍闪耀着死一般沉寂的光芒。过往虽然隔着厚厚的岁月积尘,却仍然让他一阵心悸。
“他的手很冷,眼眸却暖得像一团火。吾知道,他认出吾了。明明心中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问他,但是,吾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低着头,谦卑的低着头。那一刻很长,又很短,他什么也不说,眼眸中隐隐含着痛楚和疯狂。吾不知该说什么,甚至是不敢说话,他也一言不发,只看了吾一阵,说了一句话,‘清苑,朕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抛下朕的。’”
———————————————————————————————————————————————————————————————我是纠结的线团
看官大人们猜到了么?
接下来还有一章,嗯,九点见。
P.S.今天看了一部纪录片,嗯,应该是纪录片,叫《猫咪物语》。真治愈啊!超喜欢那只永远抢不到鱼又胆小又怕水的Jack。(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