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船撞桥头自然沉 > 第五十四章 吃(痴)人一名(下)全文阅读

而此刻,天阴着,要雨不雨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心烦。而在禁宫中,亦是让人窒息的局面。

棋局已到第二百八十二手,现场观看这盘棋的人不由得长吁一口气。此局,真是少见的殚精竭虑的半目胜负。这盘棋双方从头到尾咬的很紧,真是让人头昏眼花,直到第一百九十四手,众人还觉得是黑棋厚半目,却不想到了第二百一十三手,柳天白利用死棋守住角空,同时又使黑今后必须收气吃白,之后以谨慎和沉着收官。这种极细微的官子胜负,无论哪一方败很难指出哪一步是败着,虽然半目的幸运归于柳天白,也该为执黑的莫如卿扼腕,其实,真正决定胜负的,恰恰是右上角的劫。

莫如卿呆呆地看着棋枰,仿佛仍未从棋局中走出一般,对四周的声音没有听到似的未置可否。他一遍一遍数着,渐渐的,他的神情变得沮丧且黯然。“我输了。”

柳天白摇摇头,这样的胜利,他不想庆幸,心中更没有任何愉悦。纵然走到了最后的角斗场,他的心中却对这样完全变了滋味的对弈感到厌烦。

他慢慢收拾好棋子,然后,向莫如卿拱手施礼。然后站起来,猛地拉开门,一股带着水意的寒凉空气扑面而来,瞬间熄了他烦闷的心火。

门外,苏揆之冷傲地看了一眼柳天白,沉声道,“既然必须要赢,又何必拖拖拉拉?须知,就算是半目的胜负,也能决定生死。”他的话,看似责备,却泄漏出一丝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柳天白淡淡一笑,他的表情就像微风拂过的水面,淡淡涟漪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与在下对弈的每一人,皆是在下欣赏和尊重的棋手。更何况,棋局之事,妙着常是信手拈来。”

“你应该听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的吧?”苏揆之不冷不热的嘲讽道,“棋枰上与较武场一样,只有胜负高下之分。如今,日耀国已经全军覆没,端看我月赢国与你玉螭国之间的争斗了。”

“确是如此。”柳天白彷佛对他的挑衅毫不在意,径自说道,“苏兄所言,在下受教了。”

“玉螭国人当真是毫无血性。”苏揆之双目微眯,毫不客气的讥笑道,“也罢,若是让日耀和你们兖州统共六座城池在我月赢国的治下,想来,那些疲弱不堪的百姓,也能有些脊梁骨。”

柳天白看着被侍卫推出去的像烂泥一般瘫软的莫如卿,“在下倒从不知道,脊梁也能有软骨之用。”

苏揆之冷哼一声,眼中不屑的神色一闪即逝,“他也算是我的同门师弟,明日,我自当为他复仇。”

“那是苏兄之事,与在下无关。”柳天白脸上淡泊的表情一丝未变,他轻轻拍了拍额头,惋惜道,“看来要找人借柄伞才好……”他的话音未落,雨点稀稀落落地滴了下来。

“男子汉大丈夫,淋点雨算得了什么!”苏揆之反唇相讥嗤笑一声,然而语气里却透出刻意的嘲讽。

雨越来越紧密,密密地斜织成一张薄薄的烟幕。柳天白抬眸凝望,只见庭院中挺拔的银杏树却被稀稀落落的秋叶衬托的佝偻不堪,交错的枝桠在瑟瑟的秋风中正摇曳着无力的舞姿,如此苍凉。淅淅沥沥的秋雨点点落下,洒满了被黄叶铺满的地上,染出圈圈黄晕。

“苍翠新秋色,莓苔积雨痕……”柳天白淡淡地叹了口气,接过内侍递上的绿油纸伞,缓缓撑开,然后朝苏揆之微微点头,便擎着它,听着雨点拍打着纸伞的轻语,慢步而行。(自严维〖奉和独孤中丞游云门寺〗)

“怕输就去般若寺拜拜,好歹那里也算是灵验。”

苏揆之的声音从后方飘来,柳天白空着的右手举起,微微晃了晃,算是致谢,然后踏着雨离去,幽雅清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中。

“公子,这是快马送来的最新的棋谱。”侍从高举着一叠纸,疾步走入戏雪阁。

裴惜言用力握紧拳头,甚至连指甲刺进皮肤也毫无所觉,这一刻,她再次悔恨,为何自己一点围棋都不懂。

清远公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分出胜负了么?”

“回禀公子,玉螭国的柳先生以半目胜了国手苏揆之。”

“天哪!”楚小姐在一旁低声惊呼,泪如珍珠般滴滴落下,她呜咽道,“总算赢了,总算赢了。”

深呼吸,吸气,再慢慢吐出去。

总算赢了,赢了,便又能多活过一日。

想到这里,她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心里也不知那么做行不行得通,但不管怎样,尝试了努力了,总比瞅着悲剧即将发生强…

“小姐,您要得东西,奴婢都买回来了。”绿珠随即也走了进来,浅黄色半袖的肩头有不少水迹,“只是藤城没有竹叶青,奴婢便自作主张买了一百坛米醴琼。”

裴惜言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勾起冰凉的笑意,眼眸之中又恢复了平日的清澈幽深,“外面下雨了?快回去把头发擦干,若是受凉了可不是好玩的。”

“多谢小姐,奴婢去去就来。”绿珠嘻嘻一笑,转身离去。

清远公子笑嘻嘻地问,“惜姐姐,还去般若寺抱佛脚么?”

“噗……”裴惜言拢拢落下的散发,偏头看着楚小姐那边洪水有溃堤的迹象,嘴角抽搐两、三下。“楚小姐,你还去么?”

哪知裴惜言的话更让她泪如泉涌,“自然要去……我要求……”

“咳——咳咳咳!”裴惜言似缓和气氛地故做咳嗽状,“清远公子不是说这个般若寺极灵验么?楚小姐若有什么心愿,只要信念坚强且诚心祷告,心愿必能实现。”

问题是,到了般若寺,还没来得及抱抱佛脚,烧烧高香,裴惜言就忍不住躲开众人找了根偏僻处的殿柱,对着它碎碎念。

秋雨停了倒是件好事,问题是——这一路上,有一半的人说柳天白是个走了狗屎运的白痴竟然能赢了月赢国排名第二的棋待诏——苏揆之,而另一半的人则说和胧月花暗的阇提大师比试厨艺的惜小姐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更有甚者,说什么惜小姐暗恋那个柳天白,怀着一颗恨嫁的心,为了他而争斗。

然后,“求君怜取眼前人”的温情版、诡异版、恐怖版、暴力版、浪漫版、神话版、爆笑版……全听了遍。裴惜言越听越郁闷,越听越不爽,越听越感叹:不管在哪个世界,人的那张嘴啊,为什么都那么毒辣不饶人?为什么都喜欢把事情夸张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还觉得不够过瘾?

真是的,他们夫妻怎么白痴,怎么疯狂了。

好歹他们这一对站出去,那也是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花见花开,怎么可能如此恐怖且变态!

喵喵你个喵喵的,她明明是柳天白的正牌老婆,怎么还怀着“恨嫁”的心,恨……(哔——〈自动消音〉)

碎碎念碎碎念,直到问候完好事者祖宗十八代,裴惜言的心才畅快。平复心情的她,微笑着缓缓转身,哪知眸光一扫,印入眼帘却是某个不太熟的人的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

糟……

裴惜言暗叫一声,刚才那些少儿不宜的话,他不会全听见了吧!

等等,等等,等等等!

她怎么又犯了这种本末倒置的错误!

“那个……这个……呵呵……”柳眉微拧,大脑渐渐恢复正常,进入往事的搜索状态。裴惜言讪笑道,“所谓人生处处不相逢,呵呵,定疑居士,许久不见,你也来月赢国游玩啊!”

“我佛曾言:有人闻吾守道,行大仁慈,故致骂佛。佛默不对。骂止,问曰:子以礼从人,其人不纳,礼归子乎?对曰:归矣。佛言:今子骂我,我今不纳,子自持祸归子身矣。犹响应声,影之随形,终无免离,慎勿为恶。”定疑的音色比上次又寒三分。

“佛祖就没骂过人么?”活了二十多年的裴惜言,第一次,为了解释她并未受人心的业力烦恼障不断灭支配,而傻傻地分辩着,“释迦牟尼佛曾说过,你这个吃(痴)人。当然,这个吃是吃饭的吃。你说佛祖真的生气么?不是!他一定要表达自己,所以说,圣者若悟本性,言谈举止一切皆是如,皆如,若不悟本性,沉默寡言亦是执着,还是执着。而我,也不是生气,我只是用我的方式表达我自己。”

“佛性无常。真正的大丈夫,就是一个大修行人,悟道的圣者。什么叫做开悟的圣人?他能够饱,也能够饥,能够吃,有的话就吃得饱,没有关系!也可以耐得住饥寒,能够受得了健康而不狂妄,也可以受得了疾病的折腾,内心从来不抱怨。”

“我不是大丈夫啊!”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裴惜言真想抱着头蹲在墙角去哭。问题是,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反正她肯定是逃不掉了。所以,故作无所谓的双手一摊,“再说,我可做不到‘任他拿刀取头去,砸破一切饭碗’。”

定疑双手合十,淡淡道,“佛说:生死大梦,皆随颠倒生。”

“一季一季,一年一年,亘古不变的是我们这些俗人将佛祖菩萨看做救命稻草一般。”裴惜言按捺揉脸的冲动,低叹,迟早有一天,她会给自己喜欢碎碎念的性子害死。“你没听过那句话么?悲亦拜佛,喜亦拜佛,事事拜佛,人人拜佛,处处拜佛,拜人间佛骨佛影。看破不了如幻梦境的人又何止我一个?”

“檀越若能看破,也不会平白招惹祸端。”定疑冷冷道。

“佛曾问,人命在几间?一沙门曰,数日间。另一沙门曰,在饭食间。终有一沙门答曰,呼吸间。佛言:善哉!子知道矣。”裴惜言恨不得立马调头走人,可理智使她迈不出退怯的步伐。只得轻轻一笑,坦诚道,“出息虽存,入息难保。况刹那刹那,念念生灭。但,对我而言,却是明知人命无常,仍要试上一试……”

“深著五欲,如犛牛爱尾,以贪爱自蔽。”

空气中蓦然传来两个人完全相同的话语。

时间一下子凝滞起来,连同一切声音都被冻住了。

胤无逸微倾斜倚靠廊柱的慵懒身子摆了正,桃花眼中撤了善意,面容却依然带着笑——冷笑。

定疑转过身,睥睨凛然的双眸,却是在他眉宇之间增添了些许冷漠与孤傲,“佛弟子定疑,这位檀越看起来很是面善,不知是?”

裴惜言似乎听到火花相撞时的“噼啪”声,她不禁揣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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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小柳出镜,定疑回归。

完……完蛋了,今天才发现,之前的文,没有把WORD的修订改成最终状态。呜呜呜呜呜……上苍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