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落雨。
黑压压的天透着莫名的诡异气氛,三三两两的乌鸦不时飞过头顶,那撕裂般的声音,就像是在昭告死亡才是生命最终的归宿。
裴惜言站在屋檐下,抬头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棋赛到今天正好是四日,按照赛制,想来已是争夺四强席位的鏖战。据说,胜者的名讳每日公布在宫外的告示栏,她倒是想看上一看,又觉得比她去看高考的红榜还要紧张,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踌躇。
红绡站在她身旁,发现她的表情是未曾有过的凝重,那视线仿佛要穿过云层一般,于是暗暗皱起了眉头。许久之后,红绡倏忽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目光飞快地移到垂花门那边。
“惜姐姐。”清远公子亲自捧着一个精美的黑色楠木匣盒缓缓走到裴惜言面前,“吾昨日为一己之便劳扰惜姐姐,失礼之处,望乞海涵。这是吾的一点心意,还请惜姐姐收下。”
裴惜言直直瞧着他,又冉冉垂下眼睑,遮住黑水晶般剔透的眼眸,然后勾起唇角浅浅微笑,“昨日之事昨日了,清远公子又何必如此挂怀呢?”
“惜姐姐可是担心礼物太重?”清远公子说这话时已经落下泪来,他急忙用衣袖掩了,勉强笑着打开了木匣,“吾只是听无逸兄说起惜姐姐颇爱点酥之事,便寻了这套刀具……”
不是吧,这就哭了?裴惜言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欺负可爱正太的怪阿姨,而且还是特别坏特别邪恶的那种怪阿姨。她探身仔细看向木匣,却见木匣之中,静静放着六柄带有黑檀木鞘手柄为水牛角的刀具。一柄柄看去,从小到大分别是:出刃、薄刃、两刃、柳刃、薄身柳刃、厚身柳刃。
不是吧!这些不就是现代来自倭国的料理刀么?据说一柄采用本烧工艺打造的顶级刀具大约要价一万多。也就是说,柳天白两年年俸才够买一柄的,而这一匣子刀,柳天白除非十二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买给她,前提是,还不能算这个黑檀木匣。
就算再喜欢,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也绝不能收。
裴惜言将木匣轻轻阖上,心中已然平静,却再没有一丝涟漪。“清远公子,这些东西我实在不敢收,还请拿回去吧。”
“惜姐姐……”清远公子的声音有些梗塞,眼中噙满泪水,他拼命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滚落。“吾自小孤苦无依,好不容易见到姐姐这般温柔的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孺慕之情。现在才知道,吾又自以为是了。”
看着从这双美丽的如猫眼一般的眼眸中透露出来的悲戚,裴惜言的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她笑着拍拍少年的肩膀,“昨天听无逸公子说起藤城中有一家花胧月暗,极富盛名,不知清远公子可愿陪我去一试究竟?”
清远公子微微抽噎着,眼中满是泪水,他断断续续道,“吾……吾在那里长期包了一间雅室,惜姐姐想吃,吾……吾陪汝去。”
从袖中掏出丝帕轻轻放到黑檀木匣上,裴惜言嘴角微微弯起隐有笑意,像挂了一抹淡淡月光般动人。“若真如此,倒要谢谢清远公子了。”
拿起丝帕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清远公子讪讪一笑,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和欢喜,他有些不自在的掩唇轻咳了咳,“那吾就暂时告退了,还请惜姐姐到厅中稍候片刻,吾随即就到。”
看着他离去,裴惜言的唇角不由得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似有似无,飘忽不定。
雨越下越大,天却丝毫没有变亮,依然昏黄暗沉,宛若要塌下来一般。四周飘飘渺渺都是水汽,睫毛上沾了露珠,雨水顺着脸颊滑下,倒像是泪滴。
默默地叹了口气,裴惜言带着红绡和绿珠离开戏雪阁。转过廊间拐角,正看见前边娉婷走来一名身着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的清雅女子,身后跟着个身穿淡蓝色绉纱女袄,下着一条素白秋罗绸裙的侍女。
裴惜言停下脚步,福了福身,“楚小姐。”
“惜小姐。”楚小姐颦眉浅笑,还给裴惜言半礼,柔声道,“方才清远公子派人知会,说是要到胧月花暗去用午膳。我心想惜小姐也必是同去的,便来这里寻你。”
名为“听风阁”的雅间内,窗棂上摇摆着的铜质风铃,仿佛每一下都在平静的心底漾起涟漪。悬湖色罗幌,左右垂银丝钩,静静翻飞,如青莲涌动。青铜饕餮纹扁足方鼎中,香缕细焚轻烟缕缕不绝,充溢在流动着的空气里,几乎可以嗅到慵懒的奢迷。左侧的落地屏风上绣着赤霜彤云一般的芍药,真应了那一句“绰约婪尾春”……
裴惜言半依着凭几,轻啜一口茶盏中的清茶,仰望着窗外窄窄的阴霾的天。方才,她看了月赢国禁宫外的公示榜,明黄的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次晋级,只有一半的人可以继续前进,朝着棋圣的王座,在坎坷的血路上,蹒跚而行。
其实,月赢国真得是一个奇怪的国家。对于胜利,有着莫名的追求,就像是某种信仰一般。因为,皇榜旁高高悬挂的那些人头,皆是月赢国的败者。此情此景,就像是魏晋南北朝时的逐鹿中原,混战的诸侯们,终只有一人能登上御座,在天之最高处,俯视苍生。
裴惜言不知道日耀国的国君又是如何叮咛或是警告他们国家的那些棋待诏,或是激励,或是威胁,想来应是大同小异吧!
可是她曾经清清楚楚地在建元城听到,听到那个禀礼太监宣读的圣旨。玉螭国若最后能得胜,便是所有人可免于一死,若败,便是每人赏鸠毒一杯,身死以慰社稷,以慰兖州百姓。
这就是为君之道吧,虽然不是不明白,裴惜言的脸上还是显出不带丝毫同情的嘲讽。史书上写得虽惨烈毕竟已是久远之事,如今,她已身在其中,方知命运被他人掌握是一件太过无可奈何的事情。
想着柳天白的名字重复出现了五次,她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对他,她有莫名的信心,却又不希望他秉承着忠孝仁义之心,为国为民为家,纵然被利用也是百死无悔。
这样,也许太自私了。
可是,若将希望和性命交与他人,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
柳天白,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坐在她右首的楚小姐不知为何也低低的叹了口气,纤细柔软的手指几案的边缘轻轻的移动着,脸上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丝哀然。
清雅悠扬的竹笛声流淌过耳边,绵绵如斯,时而高绝时而婉转,蜿蜒着缠倦着,与沉稳古绌的檐鼓交合成一张温柔细密却坚韧的网,悄然无形中,纠缠住被人世俗务的情欲尘劳打散的心。
清远公子昂头饮尽盏中的残酒,层层织锦绣染的衣服皱褶里,清冽的沾染着清淡的冰凉的白梅香。这是名为“夜叉鬼”的制香人在他八岁那年,为他特制的香丸。白梅么?沁染着明月清辉的白梅么?哼,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却依然是他的最爱。或许,这样的他,才是最荒唐可笑的!
可他还是熏了这香丸,在盥洗更衣时……
清远公子的手指合着鼓点轻叩桌面,眼眸中静寂无声,只有鲜明激烈到快要灼伤眼睛的漆黑与皙白,让人想起无边的黑夜,以及在这样的夜里盛开的,绚烂得几乎泛出点点莹白的梅。
舞姬的手中握着的明明是普通的水袖,却让人误以为那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名剑,本应是雅致温和的舞步,却迸发着仰制不住的萧飒之气。这样的锋芒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
“得以见识到茜十三娘的舞,真乃人生一大幸事啊!”清远公子将扇子在掌心上轻击一下,淡淡笑道。
就在这时,雅间外突然传来争执的声音。这样的喧嚣,倒是不想听也得听。
“想要吃我阇提做得鲙羹鳞脯,先要猜出这几道菜的进食顺序。”
“吃便是吃,有什么顺序好猜!”
“愚蠢,愚不可及!在下曾听人说玉螭国自诩是天朝上国,各个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怎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玉螭人竟然连这等小事都不知道,岂不是让我等蛮荒山野之人,笑掉大牙!”
“休得猖狂!咱们来你这胧月花暗来吃饭那是给你面子。哼,等我们玉螭国的大国手赢了你们月赢国的三座城池,看你这蛮子还有什么废话可说!”
“赢!哈哈哈哈!有我月赢国第一国手明御驰在,日耀国和你们玉螭国都得铩羽而归。且不说你们玉螭国已经多年没有赢得过三国棋赛,就算是现在的棋赛,玉螭国也仅剩下两人而已。尤其是那个叫柳子清的蠢货,那种踩了狗屎运的侥幸,我看他还能有多久。没本事的人,早死早……”
“此六碟鲙羹鳞脯先吃清淡的白身鱼,然后是鲜甜的贝类,最后才是浓味的赤身鱼或油脂较重的鱼类。”空中传来女子如冰霜一般的声音,当真是清脆悦耳,幽静深空,带着一股冷得骇人的死寂。“不过是按口味由淡到浓排列,又有什么好自鸣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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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看看,小柳几日没有消息,某女就发飙找茬儿了吧!小柳,赶紧把你家母老虎领回家去吧!
柳天白愕然地看着某,轻声道,“今个不用在下替你求票了么?”
某连忙点头,“别忘了感谢各位看官的支持啊!”
“可是在下心中略有烦忧……”
“不就是多写了点小胤子么!真是小心眼!”某咬着小手帕,抽泣道,“各位看官,谢谢收藏,谢谢票票,某会努力当后妈虐死这个不听话的小柳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