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时,琬枫城舞伎歌妓争夺魁首的盛事就此在邀月楼中拉开帷幕。
冷若雪却有些心烦。
她想到二楼的雅间去和墨说说悄悄话,再不成塞给他一个她亲手绣的绢帕也成。偏是善灵玉拦住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就是不让她去见她心中的良人。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他们都隔了几百几千个秋了,再这么下去,当真是相思病未愈又添新愁,她不由得幽幽叹道,“唉,上天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呢?”
善灵玉额头滴了几滴汗,讪讪地笑道,“小姐,墨侍卫一会儿也会在楼上看,您只当是为他一人表演就好了。”
“说得也是!”冷若雪总算笑了出来,她扥了扥身上的衣服,听着外面嗲嗲的歌声忍不住抱着双肩抱怨道,“小玉儿,你不觉得很冷么?那个嚣张的欧阳芊就唱成这样啊,我再听下去就得伤寒病了。唉,现在要是墨在该多好啊,他的手是那么的温暖……”
善灵玉先是一怔,随后用一种甘拜下风的眼光看着她,轻声道,“欧阳芊歌技虽然不高,但舞技出众,不知墨侍卫看到会不会惊为天人……”
“他敢!”冷若雪腾得站起来,嗤笑地看着善灵玉眸中影影绰绰的自己,“本小姐才是那个让他惊为天人的人,本小姐才是那个他想要偷香窃玉的人,本小姐才是……”
善灵玉腹诽道,就算是打死墨,他也不会去做偷香窃玉的事,因为,比木头还木头的呆子,想要开窍,难!
“小姐,该您登场了。”一个身穿绸缎攒丝袄,腰束大红色汗巾子的侍女挑开珠帘低声道。
冷若雪转身抱起她的卧箜篌,转身走出房间,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和掌声,可她却神色自若地踏着台阶,缓缓走上地台。在众人必须仰望的高处,栖身云遮雾缪间,十指微动,任天赐般的音乐如潺潺流淌的水音,时紧时缓的撩拨着人们燥乱不安的心灵。
眼中流露出让人怜惜的淡淡的苦闷和落寂,她启唇唱道,“寒生玉壶,香烬金炉,晚来庭院景消疏,闲愁万缕。胡蝶归梦迷溪路,子规叫月啼芳树,玉人垂泪滴珍珠,似梨花暮雨……”(里耀卿,小令〖正宫·醉太平〗)
似乎连空气中都开始弥漫着甜腻的芳香,让人闻之欲狂。如明珠般光华四射的繁灯下,只有这飘渺的琴音和歌声,灼烧着在座每一个男人的春心。
歌歇舞启。
伴舞的十二位绿衣舞伎随着琵琶声水袖清扬,缓缓起舞。无数鲜嫩娇艳的花瓣在天空飞扬,旋动精致的蓝色裙纱挥洒混了金银粉彩如云雾般在人群中缪绕不散。巧翻罗袖,微折柳腰,如彩蝶穿花,似蜻蜓点水,随着琵琶声逐渐高亢促奏,她的动作也跟着急促起来,宛如苍穹在一池碧水中徘徊舞动。
孟玄胤陷在柔软的卧榻里懒散地旋转着说手中的玉盏,冷淡的声音从他嘴里飘出来,“和夏乌森密谈的人查出来么?”
善灵玉悄悄仰视着他的脸,昏暗,月光却停留在他身边罩了一层银白的雾,映亮他的另一边脸,这样的诡谲让她忍不住低下头颅,“属下已经派人紧跟着他,相信消息很快能传回来。”
一线幽火,在阴深的,难以叵测的眼底划过。“除了名单上那些人,今日还有谁到了这邀月楼?”
善灵玉眼中的惧意转化为焦灼的忐忑不安和深深的担忧,“石岭关守备——李雁南。”
风轻吹动罗幌,时高时低的飘舞,冰冷的声音如夜风忽起,一层阴霾笼罩过来,如黑雾一般,在阴森的夜里,无限扩张,“胆子不小。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留下了。”
善灵玉心中一窒,低声道,“属下明白。”
如果说欧阳芊的舞是回雪飘摇轻盈柔美的旋转,那么,冷若雪的舞就是柔若无骨曼妙生姿的折腰。除了偶尔飞来的眼儿媚,隐秘却又勾人魂魄,浸在层层纬幕下浑暗的光线里,更显貌美非常。所有人都在为冷若雪的舞姿倾醉时,墨却抱着剑双眉微皱,他的双眸接触到这种蚀骨的撩拨时,立刻转身回到雅间。
漫长寂静。
一瞬后。
排山倒海的掌声蜿蜒,所有人的目光或是目痴神迷,或是渴求或是贪婪,却不知,等待他们的并不是美艳的娇娘而是血腥的杀戮。
惨白的月亮挂在天穹,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辉。
夏乌森万万想不到被自己视为心腹委以重任,将盐政放心交于他管理的人,今日会拿着陛下的密诏收割他的性命。惊愕的眼神怒视着他,夏乌森气得浑身发抖,冷汗沿着宽阔的额流下,他恨不能将夏乌森天碎尸万段!
跪在他身边的正是石岭关守备李雁南。
黄昌龄看着他,平静如止水的外表下波澜汹涌,他投在夏乌森门下数年,为的就是找出夏乌森以权谋私里通外国的证据。时逢三国棋赛即将举行,而他也终于因为一次意外的机会找到了夏乌森的罪证。
而现在……
他回头看向那个隐于黑暗中,好整以暇喝着酒的人,那个将密诏交给他的神秘男子。
----那是属于你的,自己去拿。
所以,血,随着冷冷的刀身流下,千丝万缕,闪烁着冰一样的光芒。
黑云遮去了明月,大地一片昏暗。
李雁南虽是冷汗涔涔,却仍是狂笑道,“黄昌龄以权谋私里通外国,按罪当诛,可我李雁南,又有何罪?”
黄昌龄一声冷笑,长刀直指向他,“利欲薰心,擅离职守,国法难容,军法难容!”
李雁南脸色一沉怒目而视,“老子镇守边关十余年,死在老子刀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当年,老子刀劈日耀战神施景禹时,只怕你这黄口小儿还在尿裤子呢!”
“秋粮收割在即,尔不镇守边关以防外敌来犯,却到哪花街柳巷之处寻欢买醉。这不是擅离职守是什么?”黄昌龄鄙夷道,“或者,请李守备替在下解惑,在下从李守备怀中搜出的这叠银票,又是从何而来?”
“老子赌来的,不行么?”
黄昌龄双手抱拳向建元城方向遥拜,“自陛下登基,早已颁下紧致官员涉赌的诏令,莫非李守备不知晓么?又或是藐视天子,故意违抗御命?”
“你!你这个满口胡言的酸儒,不许你诬蔑老子。”
“那就老老实实地交代,那叠银票的来历。”
“哼,老子在边关吃风和沙,天天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底下人孝敬点银子吃吃喝喝玩玩女人有什么不可以?”
“在下承认,边关将士俱难,但军饷和俸禄朝廷从未短过,对于阵亡或伤残将士的抚恤也甚为优厚。更何况,这些钱,都是我兖州百姓的血汗钱,一点一滴无不浸透着日复一日的辛劳。”月光在黄昌龄手中的长刀上带出一道如水银一般流动光华,他愤怒道,“李守备拿着它,给粉头买金簪,给清倌人添脂粉,这让百姓们情何以堪!”
“若没有老子,他们早就家破人亡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没有老子,玉螭国都得玩完。”李雁南口不择言道。
“妙极,妙极!”低沉阴鸷的语音伴着清脆掌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孟玄胤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玄色绣卷云金纹的袖摆摇荡出轻微而慑人心魂的弧度。“如此有趣的话,这几年还真是听得少了。”
李雁南抬头仰望,只见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张妖邪冷戾的脸清晰的呈现在他面前。虽然没有龙袍加身,但是周身那种君临天下的霸气和孤傲,却让人不容忽视。“陛下?”
“陛下?”黄昌龄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连忙放下长刀跪倒在地,口中山呼,“微臣黄昌龄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李雁南则是被吓得浑身发抖,跪倒在地不敢抬头,连话也说不出来。
“自朕登基以来,常有人说朕遏尽残忍之能事大开杀戒,尸骨堆积成山。”一丝怪异的微笑浮现在孟玄胤嘴边,他的眼睛像破裂的残冰,透着厌恶的寒流。“杀一人与杀百万人对朕而言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朕讨厌无能之辈,更厌弃贪腐的蠹虫。至于你,李雁南,一介武夫。上阵杀敌时,倒也有些血性,所以,朕才会留着你,镇守石岭关。”
“臣有罪,臣该死!”李雁南以头捣地痛哭,喘息间发出撕裂般的声音,“臣辜负了陛下的厚望,臣愿万死以赎己罪!”
“万死?”孟玄胤不屑的嘲讽在阴冷的空气更加剌骨,“这世上有谁能万死?不过,朕可以赏你凌迟处死,千刀就算了,唯有万剐似是能满足你临终前的心愿。”
一瞬间,黄昌龄瞥见了嗜血君王冷酷面容之后犹若修罗一般的凶残,他忽然有种可怕的预感,战栗地将头深埋在双臂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哪怕是呼吸声。
温热的液体带着瑰丽的色彩,默然染上茵茵绿草,散放腥甜的气体。天穹上,穿云而过的冷月给黑夜下的天子全身洒上一层夺目的银辉。他嘲弄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狂妄不可一世的石岭关守备,嘴角边显出一抹任谁也无法辨析的笑容,“黄昌龄,朕命你带着密诏与忠武将军连夜赶往石岭关,即刻启程。”
“诺。”黄昌龄领命后,匆匆离开。等到他在琬枫城外三十里见到相候的忠武将军,还没来得及寒暄,倒先被忠武将军眼中的死寂以及他身后的黑甲军吓得有些失措。
“在下沈自疏。”忠武将军一拱手,毫无表情的面容犹如铁板一块,两道浓眉微微紧蹙,更显威严和果决。“时间紧迫,大人请上马吧。”
而在庭院之中,孟玄胤看着默然而立的善灵玉,淡道,“告诉凤羽,斩草除根后立刻赶往藤城。至于你,朕另有任务。”
“诺。”
———————————————————————————————————————————————————————我不是分隔线,我是相思,相思啊
通缉令:柳姓某男,二十岁上下,温润如玉,朗目星眸,喜好纹枰,偏爱打谱,常混迹于各大棋馆棋楼。外出离家多日,不曾报备不曾来信来函。知其下落者,请@裴氏某女,求扩散求转发求关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