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玥颜蹙起眉,十分不快地喊着,“倪饭搜,跨饭搜!(你放手,快放手。)”这人怎么这样啊,死赖着不走了!
慕兰玄喆慢慢松开手,将水玥颜搂在怀中,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安抚道,“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有我在……没事的……”水玥颜喃喃地念着,她回首看着那墓碑,风在暖也吹不开她心头的惆怅。可她不想解释这件事,又或者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想了。
慕兰玄喆看着怀中的水玥颜,眼中微微透出一丝忧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放下,低声道,“你急匆匆地离开芦溪城,甚至不和我道别,就为了祭拜他们么?”
“是的。”水玥颜的回答很干脆。
慕兰玄喆坐在墓碑边,慵懒地抬头看看天,他脸上的笑容依然那般优雅,眼睛里却渐渐变成一团无底的深黑。“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衣冠冢么?”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水玥颜已经没有了辩解的力气,她只是默然地看着墓碑,思绪渐渐飘远。
那时,她和天白还借住在那间小小的院落中。雨,纷纷时,屋里总有几个地方漏雨。若是再有瓢泼大雨,非得屋外大雨滂沱,屋里下小雨稀疏了。所以天晴时,天白就会站在屋顶上忙忙碌碌。
想到这些,水玥颜的心又痛了起来。那段时间,他用各种方式开导她,她却一门心思认为,只要管好家做好饭他还有什么可强求她的。现在想来,她真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明明他也在难过,却还要照顾她……
他们换了几个住处,她已经记不得了。唯有那间小小的院落,让她觉得像是家。虽然,隔着软帘,可她的心却无比安稳。
而现在……
现在?什么现在?怎样的现在?
将来?什么将来?怎样的将来?
水玥颜苦笑着低下头,对于一个一直活在昨天,活在梦里的人来说,现在亦或是将来,根本不重要。
“为什么确定我绝对会嫁给你?”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白皙如玉的脸上流露出疲惫的神情,低声问着慕兰玄喆。“你封王的旨意应该就快下来吧,玉螭的大家闺秀有的是,你为何非要娶我?”
“我不确定。”慕兰玄喆从身后掏出水囊递给她,轻声道,“我不善赌博,也不会赌博。但为了你,我想试试。”
水玥颜面上毫无波动,心里却捏了一把冷汗,“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如果我说我爱的是别人呢?如果我宁愿一死也不愿嫁给我不爱的人为妻呢?”
“那么,你爱的人是谁?”慕兰玄喆喃喃自语,面上仍然淡淡的,透过带着丝丝凉意的风看向水玥颜的眼神却很温和。
“我爱的人……”水玥颜回首看着冰冷的墓碑,暖暖的笑了。
突然,起了一阵风,与之前的风向截然不同,就好像真得有什么来到身边,静默而立。
“发生过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改变。”水玥颜眯起眼睛笑意加深,她向着石碑的方向,一揖到地。直起身的时候,声音低柔而魅惑,“既然抗旨不尊是死,而我又不想无端害死你,所以,我们大婚以后和离吧。”
一般情况下,她喜欢远远得避开尘世。什么出仕,什么为官,什么扬名,什么救民,与她何干?如果不是天白,她完全没必要去做那些事情。并不是说心不甘情不愿,她只喜欢做想做的事情,只愿做愿意做的事情。
谁也不能强迫她!哪怕是她的朋友。
忽而似有微风流过,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着翩翩衣袂飘动,响起在她的身后,紧接着是被人圈进怀抱之后。水玥颜叹了口气,她连头都没抬,“慕兰兄,朋友是朋友,夫妻是夫妻,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关系和感觉。”
“我知道。”
“还未成亲就说要和离,这样的我的确是太过分了。”
“不怪你。”
“所以,你会答应我的请求么?”水玥颜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去抬起头看着慕兰玄喆。
慕兰玄喆瞅着她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可怜有点哀求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他淡淡一笑,道,“绝对不会。”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暗中看看水玥颜并无什么不良反应,才略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既然结为鸳盟,自当白首偕老。”
水玥颜眼中闪着几许不易察觉的灵动,掩饰在弯弯的眉眼儿浅笑之下,微风流窜,拂起她额前的碎发,一双浅浅的柳叶眉若隐若现。略停顿了片刻,稍稍思量,她才缓缓道,“如果我与别人私奔呢?”
“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找回来。”慕兰玄喆心中一动,含笑说道,“难道颜儿爱的人是错先生?”
“不是。”
“独孤家的二公子?”
“没可能。”
“难道……”慕兰玄喆有点试探,有点不安,有点忧虑地望着她,低声道,“难道你爱的人是这墓碑上刻着的那三个字?”
拼命抑制了体内所有的力量,水玥颜歪着头看着他,嘻嘻一笑,“没错,我爱的人,就是柳天白。”
慕兰玄喆看着那双小鹿一般无辜的眼睛,心中了然脸上却挂起一丝怒色,“且不说他已然往生,就算他活着,以他和裴氏伉俪情深,你觉得自己有可能么?”
“我又没说我一定要嫁他。”水玥颜粲然一笑,眼中带着几许戏谑之意,“我爱他是我的事,他爱她是他的事,我又没强迫他一定要娶我。”
“你的意思是,谁爱你就是谁的事,其实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而你只在乎自己爱谁,是么?”咬牙切齿了半天,慕兰玄喆终于开口说道,语气因为生气而略显僵硬。
水玥颜耸了耸肩,浅笑道,“我控制不了别人的心,更控制不了别人的感情。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别人,我怎么管?就好像我对你说,我不愿意嫁给你,可你有因为我的反对而改变决定么?没有。所以,这世上有的是墙头草,也有的是坚定且执着的人。而我能做的,不过是谨守而勿失。”
“这不是同样性质的问题。”慕兰玄喆上前几步认真地看着她,严肃道,“我是你的丈夫,爱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照顾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除我以外,无论你依靠谁,我都会愤怒。”
睥睨着他,水玥颜低语道,“愤怒是么?好啊,好得很,真是好得很!”说完,她冷冷地笑着,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无力,最后她的笑声被泪水淹,无声的笑转化成无声的抽泣。
“颜儿?”慕兰玄喆皱起了眉,他担忧地看着濒于崩溃的水玥颜,“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是因为我,还是……”
“我给过你机会……一次,两次……”水玥颜收敛了笑容,她的神色很淡,淡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存在,一切都与她无关。除了眼波触及他时,一闪而逝的那些繁复的情绪。
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轻轻别在鬓边,抬起头时,却见她梅绿的深衣用银线绣着密密的缠枝莲花,如藤般曲折缠绕,花色浅淡却透出一股清冷,只一支玛瑙银簪便将长发轻轻绾住。
“我不喜欢将事情弄得太复杂,所以,奉行事不过三的原则。”水玥颜淡淡道,而她摊开的掌心,平躺着两枚极为相似的花瓣。“我问你,胡老爹家的垂丝碧桃开得是不是比去年还要璀璨?”
“颜儿……”
水玥颜抬手止住他的话继续道,“我不会问你为何能让胡家老爹同意你进去,虽然今日之前它与我有关,但今日之后,它与我再无瓜葛。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此劳心费神。”
“颜儿,我只是……”
“不必说。”水玥颜将花瓣随意一扔,她的眉宇间平添了太多的东西,可眼眸深处却像没有生机的陶土娃娃一般空洞死寂。“你只要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就可以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回答,那就当我从来没有问过。”
慕兰玄喆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她话语中威胁的程度,只是他的幽眸深处闪烁着的是痛苦和悲戚的光。
水玥颜见他始终不愿回答,抬脚便走。
“颜儿!”慕兰玄喆苦笑着拉住她,低声道,“你明明知道答案,为何还非要我回答。”
“这倒有趣了,”水玥颜冷笑着,讥讽地回答道,“你既然知道我会问,又何必要做?索性该死的都死了,否则,真要闹出和离来,不知道是你麻烦死,还是我麻烦死!”
慕兰玄喆却是怔愣当场,“和离?颜儿,你要与我和离?”
“既然夫妻不安谐,为何不能和离?”水玥颜轻笑道,眼中没有一点不满和愤懑,“又或是你想写休书?也可以,我已经替你备好了。”说着话,她又掏出三张纸,放到慕兰玄喆面前。
“为什么?”阴郁而低声的询问来自于慕兰玄喆,他叹息道,“这些东西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所以才会假死脱身?”说完,他还非常尽职得苦笑了几声。
水玥颜唇边勾起略讽的笑,“柳天白,连为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夫妻你觉得有意思么?”
慕兰玄喆蓦地一震,怔了下,眼中有泪轻滚,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