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远去,活着的人,到底在挣扎什么?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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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告诉她,现在是怎么一种情况?
也许,他们对彼此都无话可说。
也许,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是枯萎且无力的。
水玥颜凝望着慕兰玄喆,搁在书桌上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书案。那雪白的纤指每一次落下,清脆的敲音都会震得慕兰玄喆唇边的苦笑多一分。
“颜……颜儿,此事的的确确是我唐突了,但我并不后悔。”
水玥颜哑然,突然开始很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心思芜杂,却在抬眸间,有了答案。哀叹在心里浓郁起来,她低声道,“慕兰兄,谢谢你这样高看我。可我,有太多的苦衷不能答应这门婚事。更重要的是,我有必须要等的人。”
慕兰玄喆的视线锁着水玥颜的脸,然后闭上了他潋滟的眸子,意味深长的叹息道,“我知道,因为有太多次,我发觉你在看着我,却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也许是……在看我自己。”叹息着,水玥颜如此说道,“太过清澈冷静的眼眸,有的,只是我衰败的容貌,以及垂死挣扎。那些恐惧,后悔,痛苦,无助,只能统统压抑在心底,把火熄灭了,便看不见忧伤。偶尔,会因此看清自己,会理智的想清楚——真正的忘记,是放下。如果不曾放下,即使失去了记忆,又待如何?总有一日,终会遇见该遇见的,在劫难逃。”
“既然是在劫难逃又何必要逃?”
二人互相凝视的瞳眸中,倒映出彼此淡淡的身影。水玥颜直视着他,那些真实存在的绝望,疯狂,无能为力。那些并不是幻像,而是过往,是她绝不允许他人探究的真实存在。
但是,现在为何一切都变了味。就因为皇命不可违。所以,她就必须嫁给慕兰玄喆,否则就是抗旨不尊。他们一个说得容易,一个娶的容易,那么她呢?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嫁得容易?那这也实在是太荒唐可笑了。
柳眉微蹙,说不出是怨,是嗔,是笑,是哭。慢慢站起身,随意掸了掸袖口的浮土,之后,才懒懒地走到他面前。歪着头眯起双眸,遗憾地望着他,嘲讽道,“我看你,不过是看一个叫慕兰玄喆的人而已。你看我,难道,看得只是我身上那些所谓的鄙陋浅薄的浮名么?”
“水玥颜,对你……我克制过,但是……”慕兰玄喆的脸上也挂着若隐若现的沉郁,似乎都或多或少地被水玥颜的情绪所感染。他叹了口气,走到她身旁,俯下身子低声道,“令我意外的是你竟然能做到不顾一切的引诱我。”
引诱?水玥颜看着他脸上淡漠的微笑,内心隐约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说得不对么?”慕兰玄喆如呓语一般的呢喃着,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的翕动,飘出极轻的两个字,“汝嫣错。”
那一刹那,他的笑瞬间加深,那弯度带着难以分辨的偏激阴冷,又好似纯白的灵魂中突然多了丝丝缕缕的血红与纯黑,迷离妖冶如魑魅,令她毛骨悚然。
不,只毛骨悚然这四个字不足已形容水玥颜此刻的感受。紧紧环在她腰间将她带离的那只手,还有刺入慕兰玄喆胸口的剑尖,以及殷红的鲜血沿着伤口蜿蜒而下,无声的流淌着。
水玥颜怔怔地看着素问淡泊温柔的脸,又偏过头看着汝嫣错嗜血狠戾的笑……风划过脸庞,带着一丝不祥的血腥味,记忆中最为寒惧的阴黝诡谲地狞笑着渐渐弥漫开来。
“啊!!!!!!!!!!”她尖叫着,用力推开汝嫣错。
“小姐!”汝嫣错伸出手紧紧攥住她右手的手腕,“我不许你去他那里。”
而慕兰玄喆也伸出手,紧紧攥着她左手的手腕,“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你找死!”汝嫣错握着宝剑,欲将其刺入的更深。
只在一瞬,慕兰玄喆轻笑着,“你若真能下手,我无所谓!”
汝嫣错默默地看着他,身上骤然迸射的浓烈杀气仿佛浪潮般汹涌而出。“别以为你出身皇室,我就下不了手杀你。”
慕兰玄喆却笑得云淡风轻,笑得怡然自得,他道,“为了得到她,又有什么是我不敢做,不能做的!”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汝嫣错一把拔出宝剑,随手一掷,宝剑竟带着血直插入他身后的墙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异芒从幽深的眸中一闪而逝,他无比阴森狂佞地说道,“纵是如此,我也不会将她让与你!”
“只要你别临阵怯战,落荒而逃就行。”慕兰玄喆的笑声突然有些冰冷彻骨,在春日的温暖中感触的却是隆冬腊月。他一把将水玥颜推到汝嫣错怀中,之后,慢慢连看都不看身上的伤痕,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而去。
只是,走了不过三步却发觉再难前进。慕兰玄喆低头看去,竟是水玥颜的手用力的攥着他的衣角。“你这是……”
水玥颜摇摇头,眼中只愣愣地看着那些流出的血已经浸透了中衣。
“这点小伤,不碍的。”慕兰玄喆轻笑着,拍了拍水玥颜的头,柔声安慰道。“他只是刺了一下,又没有下狠手,你实在不必如此担心。”
水玥颜还是摇摇头,她愣愣地看着那些血珠染上白衫,零落尘埃,星星点点,仿佛朵朵落梅。
慕兰玄喆笑着,眼神中隐含的悲哀却是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寂寞,他走上前,轻轻对水玥颜说,“我会把事情解决,你先回去休息吧。”
汝嫣错微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之后,反手将宝剑从墙壁中取出来。他看着水玥颜,淡淡道,“你打算留下还是打算离开?”
水玥颜怔了怔,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叹息着,“我自己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们若有事没有谈完,我还是先行里去吧。”
眼看着春日见深,如果再留在此地,只怕等了将近一年,盼了将近一年的人,再也没有任何音信。所以,她淡淡一笑,轻声道,“你们若有话就慢慢说,我还是先回书房坐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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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个春日的雨后,纯朴而自然的雨后,连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浅浅淡淡的花香、草香。尤其是一场阵雨过后,更觉清新。
水玥颜悄悄离开了毋园,也许是落荒而逃,也许是春日已深,总之,她带着汝嫣错直奔建元城,去赴那场斗花节,去看那株绚烂的桃花。
现在已经不是她想等或是不想等的问题,而是皇权决定了她的人生。除非她承认她是裴惜言,否则,作为水玥颜,她必须按照旨意嫁给慕兰玄喆。可问题是,如果她承认是大难不死,那么,孟玄胤又会如何待她……
那更是水玥颜不敢想也不愿意想的所在。
而慕兰玄喆……
想到他,水玥颜脸上的表情瞬间为之冻结。她心中似有戚戚,却又无从说来。只觉得心中甚苦,甚苦。
她必须承认,许多时候,甚至是绝大部分时候,她看着慕兰玄喆总有一份难以言喻的错觉。水玥颜不敢说因为这份莫名的错觉,就让她接近慕兰玄喆,她只是很多时候,将他视为朋友,想为他多做一些事情,一些她从未对天白做过的事情。
这算是某种弥补么?还是因为遗憾,所以,故意为之?
疑问在她的身体里回荡着,淹没了她的脑海,就像要渗入胸口似地融化开来。无止尽的悲伤,以及如同深沉黑暗般的悔恨,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也许,一切根本是她自找的,所以,怨不得任何人。
可笑啊,可笑之极!
其实,水玥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马车上了。至于,自己是如何被汝嫣错带出芦溪城,又如何坐上马车之类的琐事,她已经懒得再去问。水玥颜唯一关心的是,如果她就这么跑了,距离被砍头的日子最长还有多久。
淡淡的水雾浮在朦胧的瞳中,不知所以然的眨了眨眼,水玥颜轻声问道,“到哪里了?”破碎而暗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过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出自她的口中。自从服用过朱颜改,之后,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近似于刮锅底的说话声了。
嘴角露出了一丝邪佞的笑容,汝嫣错放开一直把玩着的长发,薄唇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轻声道,“很快就能回到建元城了。”
”可是……”攥着他衣角的手指缩了缩,水玥颜垂下眼帘,低声问道,“非要那样么?”难道她水玥颜连陛下的赐婚都要试一把逃之夭夭?
汝嫣错轻轻一笑,如恶魔般的沙哑嗓音在水玥颜耳边响起,“否则,小姐真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嫁给他?哦,我忘了,还是陛下赐婚的。”
“想与不想有关系么?”水玥颜微微敛下眼睑,低声道,“事情被逼到这个份上,谁也回不了头,只有硬着头皮前进。问题是,他们之间的纠葛又与我有何关系?”
“慕兰玄喆的做法并没有错,他只是抢在陛下之前将小姐定下来。”汝嫣错抬手在她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然后斜倚着车厢紧紧地拥着水玥颜,他不再说话,而是深深地陷入沉思。
水玥颜也怔怔地想着,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她忽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