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齐齐一排弓箭手,施悦纱怒极反笑:“果真是你,果真是你杀了京娘。你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杀害,你简直没有人性。也难怪你对践踏他人的土地一点都不感到内疚和罪责。”
“闭嘴!”旁边的一个金兵见她侮辱皇帝,立刻一个掌嘴。
“住手!”完颜宗汉呵斥一声,旋即冷冷凝睇完颜晟问:“父皇,她说的可是真的。母妃真是你杀?”
完颜晟神色虽是自如,但身体已微微颤抖起来。
施悦纱注视着他的神情,暴喝道:“你——就是你杀了京娘!你丧心病狂,你根本不配京娘。”
“你——”完颜晟略一小呼,随即一手指向施悦纱,愤怒道:“把她的手脚砍下来,再挖眼烧耳,灌上哑药。她蛊惑汉儿犯乱,朕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凶悍的随从举刀走近施悦纱。
刹那间,戚夫人“人篦”的惨样在完颜宗汉眼前一晃。可惜,还没来得及痛惜母亲的遭遇,狂吼妻子的处刑,完颜晟已命人拿布堵住了他的嘴。
满心满肺尽是绝望之极的痛楚。全身上下仿佛有细小的刀刃在割。那种疼痛,那种苦涩叫人忍无可忍。
是他一直以来最尊敬的父亲亲手害死了母亲,亦是他父亲正折磨他的妻子。更痛心的是面对眼前的一切,他还无力还手。
“杀!”正是完颜宗汉痛心疾首之时,完颜晟转过身,又令了一遍。
随从高高举刀过头。
旋刻,无比晴好的天空骤然狂风乱作,轰隆隆的焦雷在天际滚荡。
自古天作异像意味不祥。随从愣了一愣,没敢砍下去。
见状,完颜晟转过身,朝随从呵斥道:“不过是几个霹雳就把你吓成这样。走!走!”稍稍一顿:“看朕如何亲手杀了这个妖孽。”
闻声,众人纷纷下跪劝说不可侵犯神灵。
可,人一旦气愤至极点,劝说什么都是耳边风,更何况他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面对面如土色的完颜晟,施悦纱发笑道:“你以为你杀了我就可以掩盖罪行吗?你杀了京娘,你杀了千千万万的汉人。他们的亡魂都会找你报仇的。即便他日你侵占了宋国,你们金国也不会长命。我施悦纱定……”
“放肆!”啪——挥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施悦纱的左脸上,顷刻,左颊高高肿起。五个通红的指印浮在脸上。
施悦纱幽冷地笑:“打啊!杀啊!你们女真人也就这些手段了。恐怕当年京娘也是……”她尚未言完,只见一道明晃晃的亮光从上至下劈过施悦纱的左肩。
女真人虽然英勇善战、所向披靡,但面对皇帝如此愤怒地斩人,一个个还是不由惊惶地闭目。
皇帝从不轻易对女人下毒手,这次他愤恨到了极点。
完颜宗汉奋力地摇头,奋力地挣扎身上的绳索,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闻一袭刺鼻的血腥,众人睁开双目。
此时,施悦纱毫发未损,倒是一个蒙面人的手背血迹淋淋。一滴一滴潺落在地上。瞬间,地面染上一袭惊恸的鲜红。
宗英担心父亲安危,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第一个冲上前阻挡。但那蒙面人的武功明显极高。宗英尚未碰到他,他已替施悦纱松了绑,并抱她离开数步。
完颜晟缓过神,大呼一声:“射!”
一时万千尖箭如同暴风骤雨纷纷驶向施悦纱与那个蒙面人。蒙面人挥剑甩了一阵,一会儿,箭尖改变方向齐刷刷地落地。
完颜晟愤慨,直呼:“射!射!射!”
弓箭手马不停蹄地拉弓射箭。
蒙面人武功虽高,但面对一波比一波厉害的飞箭还是有点应接不暇。眼见愈发抵挡不住,他推一把施悦纱,道:“姑娘,你快走!这里我来应付。”
“我——”初见蒙面人冒死相救,施悦纱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很多年前他也在乱军中救过她。如今他舍命与金国皇帝对抗,更让她于心不忍丢下他孤军奋战。
见施悦纱微愣,蒙面人又推了她一把,“你不走吗?不走就等着死在这里。”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你不知道……”
话音未落,两支长箭突然破空而下,硬生生地射中施悦纱和蒙面人的右臂。
顷刻,一股凛冽的血腥气直冲入鼻。
“你看你都受伤了,怎么走?”他微带指责道。
完颜晟见蒙面人受伤,大喜:“射!继续射!一个也不能留活口!”
命令一下,弓箭手们愈发射得起劲。一箭一箭势气非凡,激得尘土飞扬,花落叶飞。
直目一支支尖箭,蒙面人的眼中霍然闪过一丝悲伤。他奋力地挡过数箭,忿然冲向完颜晟。
“不要伤我父皇!”宗英挡在前面,却被蒙面人狠狠一推。
闻宗英一声“父皇小心!”,完颜晟微显凛色地后退两步。就在咫尺之距,蒙面人意外停下脚步,半曲膝盖。随即,众目睽睽之下,拉下面纱。
完颜晟微微发懵,急促间转不过神。
宗英亦是一怔,“宗雅?!怎么是你?”复又慌张地手指宗汉道:“你来做什么?你也要像他一样弑父?”
宗雅转一转眸,狠狠视一眼宗英:“弑父?他还当我是儿子吗?”
他称皇帝为“他”可谓犯了大忌,但完颜晟似乎无心追究,唯缓过一口惊慌急气,道:“当时,朕不过一时之气……”
“一时之气!?”宗雅一手指去宗汉,抢言道:“那他呢?如果他真有心弑君,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完颜晟一愣,急问:“宗雅,你知道什么?”
话音刚落,宗固、英王妃等人略一恐慌,刚欲举剑冲向宗雅,却被完颜晟命令停手。
宗雅冷冷睇一眼英王妃,旋即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皇上可认得它?”这玉佩正是当年英王妃出嫁宗英时,皇帝送给她的新婚之礼物。全金国独一无二。见完颜晟恍惚间似有几分水落石出,复道:“这块玉佩是我在十里之外的迎峰坡捡到的。迎峰坡聚集了数百守兵。如果汉王与他们有联络,何不一声令下。他会舍得他的妻子去死?”
话到半,完颜晟的面色已阴沉如铁。没等英王妃出气,速冷冷令一声:“把她给朕抓起来。”
宗英见势态严峻,急忙下跪求父亲绕英王妃,还口口承担一切责任。
此时的英王妃满面憔悴,泪痕斑驳。她看一眼情急中的宗英,苦涩地咽下一口卡在喉咙口的怨气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恨完颜宗汉,所以嫁祸他举兵造反。但宗汉的确有弑君之心。否则他何必隐瞒柳蔓清的生死?而且那只兔子也确有剧毒。皇上不信,大可投银针一试。”
尚无需投针,兔子四周飞旋的色彩斑斓的蝴蝶已变成清一色的黑色,并仰面而死。那只兔子亦在奄奄一息间抖动皮毛。
“你——你们——”完颜晟气愤之极的目光中含了一丝悲悯,停留在施悦纱的身上,久久不去,“那你为什么要救她?”
宗雅盈盈矗立道:“因为我欠她两个人情。”
“那他呢?”完颜晟转眸宗汉:“你和他可是水火不容。”
宗雅炎凉道:“说到水火不容,我更恨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风刀严霜的脸上满是深重的悲哀和绝望。看得出来,他对父爱还留有最后一丝渴望。“我恨你从小就对我视如无视。那个时候,我认为只要我练好武功,对得起女真族高贵的血统,父亲就可以爱我。我甚至在梅花桩林立下当金国第一勇士的铭志。可惜我错了。你痛恨我,甚至痛恨我身上流淌的血脉。”
完颜晟惊讶、悲切得几乎说不上话。
一袭的安静。唯有青翠浓郁的枝叶在一抹夕阳下淡泛霓虹的耀光。
施悦纱凝望宗雅,突有一种一片了然的云淡风轻之感。他转过身,一手拉过施悦纱,道:“我要带她走。其他的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你……”
宗雅转过头,厉厉道:“这是我还她的第二个人情。”
完颜晟的神色一黯,有一丝神伤之态,“朕是对不住你。但她是祸害,她有弑君之心。”
宗雅冷然道:“箭有剧毒,你还怕什么。我和弟嫂都活不过明天。”
话音刚落,宗汉骤然脸色突变。面对死亡的最后一点平静也悄然而失。可惜,他被捆绑,又被塞住了嘴,只能睁睁地看去施悦纱。
对视的一幕,施悦纱眼中不禁流出数滴泪水,干涩的,灼热的,好像在提醒她,不管爱火如何强烈,都改变不了他是汉人仇敌的事实,与他同穴是在玷污汉人的魂灵。
完颜晟亦不言,唯拂袖转过身。
天知道他在目送宗雅的那一刻有没有悔恨和内疚。但他确实照着宗雅的意思放走施悦纱。过后,又亲自为宗汉松绑,把玉佩还给英王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