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不知何时,锦瑟收起雨伞,走进小楼:“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现在这节骨眼上会有什么好消息?”施悦纱不以为然。
锦瑟颜笑道:“这次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刚刚得报说,金人要退兵了。”
“真的?”慕容蝶苦涩的脸孔上渐渐浮起疑惑、欣喜的神情。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哪能有假。”锦瑟慎重地走近施悦纱,紧拉她的手,道:“不过,金人提出了四点条件。”
慕容蝶笑脸一收:“条件?什么条件?他们侵占我们汉人的土地。退兵乃是天经地义,再说近来边境战事,我军胜多负少,他们还有脸谈条件。”
锦瑟看慕容蝶一眼道:“可惜朝堂上亲和派占优,巴不得讨好金人。这次金人同意退兵,皇帝求之不得,自然什么条件都答应了。”
“真是群胆小怕事、不要脸的狗官。妄我以前还信任他们。”慕容蝶愤愤一拍桌子,顺便将施悦纱才画好的《小筑一景》揉一揉团,往地上一扔。
“姐姐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施悦纱捡起宣画,平整地展在案桌上抹了抹,“不管怎么说,金人退兵是件好事。至少百姓不用遭受战争之苦,边境的将士也可早些回家团聚。朝廷未必做错了。”旋即,转头问锦瑟:“金人到底开出什么条件?”
锦瑟皱一皱眉道:“我听说金人开出三大条件。第一,索赔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
“什么?什么?五百两黄金?”锦瑟尚未说完,慕容蝶掀怒,激愤道:“施姑娘,你听听,五百两黄金,五千两白银。这不是要彻底毁了宋国吗?”
只见施悦纱尚还平静的面色一分一分黯淡,仿佛是触及了心里的底线,压低声音,生硬如铁问:“还有什么条件?”
眼见京城虽能保住,但重大的经济负担足以摧毁全国的百姓。锦瑟的心中亦如同嚼蜡,百般不是滋味,但在施悦纱面前,故作矜持道:“金人还要求割让三镇,并以一名亲王和……”
“割让三镇?皇上同意割让我们汉人的领土?”慕容蝶本就暴怒的脸孔愈发拉得紧绷。一双眼炯炯虎视前方,仿佛前方就是金国jun营,她要冲进去与金人决一死战。
锦瑟略显无奈地点一点头,轻声道:“风声是这么传的。而且还指名道姓要、要……”目光直直落在施悦纱清冷的面容上。施悦纱被锦瑟盯得有点不自在,一时薄怒:“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他们还要什么?”
“他、他们要你去金国做人质!”
落音的瞬息,施悦纱、慕容蝶骤然一悚,随即冷汗涔涔。但冷凉过后是疑云缠绕。
施悦纱不解问:“我既不是宋国公主,又不是宰相千金,金人要我做什么?他们怎么知道我?”
慕容蝶亦道:“对啊!施姑娘不过平民百姓,金人押她做人质又……”见锦瑟一抹犀利的目光投来,瞬息改口:“难道金人是担心施姑娘在宋国影响过大?”
锦瑟接口:“因为捐助将士口粮一事,施姑娘在京城已家喻户晓。想必将士们亦晓得施姑娘其名,在边外广为流传,不小心入了金人耳朵。”
“那为什么指名我?”施悦纱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也都捐助。相比之下,慕容姑娘的名声比我更大。还有太上皇喜欢的李师师姑娘。”
施悦纱不明其因,但慕容蝶已经猜出了原委。一时口快道:“还不因为完颜宗汉与你……”险些就要说出施悦纱与完颜宗汉早已婚配。
“对了!”仿佛是突然开窍,施悦纱插嘴道:“锦瑟说过我与楚仲翰相识,而楚仲翰就是完颜宗汉。或许……”
“楚仲翰就是完颜宗汉!?”闻声,慕容蝶本来还有血丝的脸孔突得煞白。旋即,身子一软瘫倒在椅子上。施悦纱见慕容蝶反应异常忙住了口。倒是锦瑟存了两份镇定道:“慕容姐姐,这件事我其实早该告诉你。但你毕竟曾经倾情于他,我担心你知道……”抬目见慕容蝶神情呆滞,晓得此刻她接受不了楚仲翰企图灭宋之事,忙推一把施悦纱道:“施姑娘,你也许不记得了。在你之前,慕容姑娘与楚仲翰可谓天上一对,地上一双。”
施悦纱蹙一蹙眉,嫌恶道:“他抛弃了慕容姑娘。让我去金营也好,看我怎么好好教训他。”边说,还边挥一挥拳头。锦瑟佯装恐惧,一把拿住施悦纱的拳头道:“别!别冲动!你教训他,万一他一个不顺心,再挥军功宋。”
“那就杀了他一了百了。看他还如何挥军?”
闻声,锦瑟严肃的脸上浅浅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不接口,唯道:“过几日,朝廷会派人接你。不管怎样,你在敌军一定要小心应付。”
施悦纱点一点头。一双喷射出咄咄凶光的眼睛顺势横扫过还未清醒的慕容蝶。
登时,慕容蝶一颤,激动道:“不要!不要杀他!”
一字一字如烙在锦瑟心中,逼生出喉咙口的酸楚。慕容蝶对楚仲翰的真心就像她对郓王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惜,人是自私的,完颜宗汉欺骗她,又对郓王威胁重重。他必须去死,而那个最有能力杀他的人只有施悦纱。
转头见施悦纱欲规劝慕容蝶,一时担心慕容蝶失常口风不紧。若是让施悦纱恢复记忆,对完颜宗汉下不了手便功亏于魁。遂一把推过施悦纱道:“施姑娘,慕容姐姐是我的好朋友。我来跟她说说。”
“也好!”施悦纱点点头,出了房门。
雨势略有变小,但悉悉嗦嗦的滴水声却愈发的响亮。
锦瑟凝望着慕容蝶,惊慌失措地下跪。
锦瑟毕竟还是郓王妃,如何能在一个贫女的面前下跪。慕容蝶忙扶起锦瑟道:“使不得!使不得!妹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锦瑟推开慕容蝶依跪道:“我这一跪是请姐姐忘记楚仲翰。楚仲翰千真万确就是完颜宗汉。他利用我,随后再拿我给他的东西,威胁我们汉人,挥军南下攻宋。这种人不值得姐姐去爱。”
“我……”慕容蝶的眼神凄苦,她依旧沉迷于不堪重负的昔日往事中。夜下灯谜、湖边弹琴,哪怕是临走前的拒绝亦让她无限怀念。原本以为在童府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早已是无情无义的人,不想听到楚仲翰近况时还是由衷地爆发出内心的真情。特别是听到施悦纱有心杀他,那种强烈的保护欲徐徐而升。
见慕容蝶不为所动,锦瑟道:“楚仲翰是金人。是他害得我们汉人流离失所。害得我们汴梁城鸡犬不宁。身为大宋的子民怎么能对这种人动情?”
心头仿佛有茫然未知的恐惧袭来,慕容蝶茫茫然道了不清不楚的四个字:“我不知道。”随即,转过头凝望窗外颓败的蛛花。雨虽是停息,但花亦飘落,纷纷扬扬如一场飘雪。春风轻柔拂面,落英悠然飘坠。原来落花之景也可以这么美。可惜,人心一旦破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没有知觉、没有感觉倒是更好,不用承受抛弃、离别、落伤、隐痛之苦。
良久,慕容蝶转身凝望锦瑟,凄苦道:“施姑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短短的几个字蕴藏了慕容蝶对前尘往事无限的失望和悲哀。当年毒杀素娥、被童璟抛弃,她也曾哀怨,但眼神没有这么哀伤。
锦瑟清楚地知道要让慕容蝶接受楚仲翰必须去死的事实还需要时间。遂不再解说,唯起身拍拍慕容蝶的肩膀道:“慕容姐姐,你心情不好。不如我也住进小苑陪你。”
慕容蝶迟缓地转一转眸,仿佛是没有听到锦瑟的话语,答非所问道:“妹妹,如果楚公子死了,你千万别告诉我,这样好让我的心好受一点。”
酸楚的言语如同风中明灭不定的烛火,在熄灭的瞬息还在挣扎着散尽最后一丝光亮。
眼前顿是一片模糊,眼泪滚滚落下。面对慕容蝶,锦瑟再也无语。硬硬咬一咬牙,开门出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