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分分暗淡,晚风吹在身上漫起一层一层的寒凉。北方的秋比之中原较早,如今才过七月,已无汗水夹背之感。
蔓清一身素白的轻罗纱衣,长及曳地,乍眼望去,宛若出水的白芙蓉,清丽脱俗。
完颜晟道:“蔓清啊,兰芝的事你别放心上。这孩子娇宠惯了。”摸一把长胡,又情不自禁的赞赏:“难怪老六这么喜欢你,确实貌若天仙。”
蔓清不以为然:“父王过奖了。清儿的姿色在宋国只属胭脂俗粉。我们皇帝身边的嫔妃那才叫天姿国色,倾国倾城。而且各个身怀绝技。”
“哦?”完颜晟双目一眯:“说来听听。”
蔓清见完颜晟一副色迷之样,心下一阵好笑,“我们汉人崇尚文化。只要是略有才情的女子便脱口成章,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相比之下,姿色又算得了什么。”
完颜晟长眸凝睇,沧桑的脸旁上微蕴笑意,“那你又精通什么?”
话音刚落,完颜宗汉心头一凛。想来,古有唐玄宗从儿子手中夺走杨玉环之事。父王对蔓清早有垂怜,若蔓清太过出色,招得父王垂爱,岂不引火入宅,便抢在蔓清前,道:“父王,你看清儿与三嫂折腾了大半天。脸孔还微微浮肿。若父王允许,汉儿想送清儿回房休息。”
蔓清冷目睨一眼宗汉,怔怔道:“父王,清儿并无大碍。若父王允许,清儿可表演一段《衣裳羽衣舞》。”
完颜宗汉一愣。完颜晟复而欢颜问:“何谓《霓裳羽衣舞》?”
蔓清自若道:“《霓裳羽衣舞》乃是唐玄宗的贵妃所创。相传是杨贵妃梦游天宫,得仙人指点而作。古有云: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说的就是《霓裳羽衣舞》舞姿优美。”
完颜晟听得口水垂垂,早已是迫不及待地欣赏。未等蔓清同意献舞,已唤人收拾好傲雪厅,并备上鼓乐助兴。
完颜宗汉见完颜晟神色微有痴醉,心头又是一紧。此时,下人们已搬来乐鼓,并带来两个击鼓的乐师。蔓清双袖微掀,走入厅中。乐起,蔓清刚拂起长袖,完颜宗汉取过一支笛,曼声道:“父王有所不知,《霓裳羽衣舞》必要笛、舞合奏,方显其韵味。当年,杨妃舞裙,玄宗吹笛,乃天作之合。汉儿愿仿效玄宗皇帝,与清儿向父王献艺。望父王成全。”
蔓清蹙一蹙眉。
完颜晟微睐宗汉,随意道了一声:“起乐!”
这时,完颜宗汉缓缓将玉笛放在唇边。
一缕清越的笛声袅袅而起。蔓清甩开衣袖,侧身一个耀眼的飞旋,宛若流转的云霞。雪白的衣裳如风轻扬,似袅袅腾起的芳香,弥散在傲雪厅。音一转,曲调急速起来,若碧海潮生。蔓清迅速几个轻快的旋转,轻云出岫,恰似一圈圈白影,飞扬水面。
此舞看得完颜晟如痴如醉,仿佛坠入了漫天雨花纷飞的绚烂中。
曲终,蔓清盈盈弯腰行谢礼。
完颜晟意犹未尽,温言道:“蔓清,你还会什么舞再表演一段。”
蔓清思量片刻,道:“当年汉与匈奴之间征战连绵,百姓苦不堪言。后来,汉成帝时,有位叫昭君的姑娘自愿请行匈奴,嫁给单于,促进两国的友好。清儿就再舞一段《昭君怨》。”
完颜晟凝一凝眉,不解问:“听你的意思,那位昭君姑娘自愿请行异国,又促进两国友好,应该是件好事。为何此曲名为《昭君怨》,而非《昭君欢》?”
蔓清淡淡摇头:“流离他乡,又何来欢?昭君姑娘把毕生献给了匈奴,她的思乡之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话音刚落,完颜晟顿是一震,良久方道:“这么悲的舞蹈就不用跳了。今日晚了,你们早些歇息。”道毕,起身回府。
完颜宗汉将完颜晟恭送至大门口,并亲自扶他上轿。
回傲雪厅,蔓清已经不在,唯见几个下人在收拾场地。
月华辉辉,风露凝香,又是一个清风明朗的夜晚。风吹过树梢,有微微的摇曳,仿佛有人故意躲在树后,偷窥她的一举一动。
蔓清忆去白日里博奴兰芝的几句伤话,不觉身上隐隐发寒。
烛光滟滟,流转眼前一个人衣上缎子的色光。
完颜宗汉别过蔓清背对的身体,未等她发问,自首道:“博姑娘的事,我是有责任。但也是出于无奈。”
“何出此言?”
他肃然道:“多娶妻妾只会使其相争,若真心对待一个人必定不要其伤心。”
他的话感怀。多年来,她寻找的正是真诚以待的心。
见她微微颔首,他复道:“我只望与清儿一人相伴。”
心头一潸,感慰得几乎说不上话。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曾经几何,还怀疑过他的那颗玉心不过如一季的芬花,落了,也就散了。
良久道:“下合欢散也太卑鄙了。”
他抬手微微抖动两下摇曳的烛火,道:“这样的事还不是跟清儿你学的。”
蔓清赶忙辩解:“那不一样。那日,端木姑娘是被高彦下了合欢散。我是为救她,才将她抛给你。我是为了救人,而你是害人。”
完颜宗汉不以为然:“其结果都是一样。你为了让我娶端木姑娘,而我要三哥娶博姑娘。”见蔓清不言。他复道:“那日,你无缘无故把端木姑娘抛给我,可曾得到端木姑娘的同意和我的同意?而我确实得到三哥的允许。说起来,也算促成了一件美事。”
他的话有理。事情过了,也就罢了。蔓清道:“为了嫁给你,我们前前后后已经伤了很多人。我不希望我们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他的眸光有一丝淡然,仿佛事不关己。见蔓清放下此事,嘴角轻抹一弯笑:“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做主,只能让心去做主。伤害别人,我也于心不忍,只是所迫罢了。若你是我,定也如此。”
“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害人。”蔓清一急,慌忙道。宗汉亦情急地抬手阻止她再言不益。
俗话说祸出自口。
蔓清不再多语。完颜宗汉轻轻吹灭台上的红烛,抱她上了床。
芬香隐隐袭来,是女真皇族的气味。嗅着这股微微野性的芬芳,她缓缓闭眼,然而眼合心未合,思绪接踵而来:子衿出走已有数日,不知她与耶律攸能否找到一方静土;秦舞、昭斓被宗雅拉入帐下,不知境况如何。思起宗雅,蔓清一悚。
抬手推开完颜宗汉搂腰的手,问:“你还对博姑娘做过什么?”
完颜宗汉无辜道:“天地良心。我一心在你。除了你送来的子衿,我……”
“我不是说这个。”蔓清别过头,转眸墙头的一道月影,“是你指使宗雅四下散布博与……”难以启齿,话到嘴边,终是硬硬咽下,瞬即,转过头,沥沥道:“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
完颜宗汉会意,道:“宗雅是我五哥。自来只有哥哥遣事弟弟,哪有弟弟指使哥哥做事的道理?再说,博姑娘这事乃是我们皇室的丑事。这样的事在上京大肆宣扬,岂不有损我们女真皇族的脸面。我何以这么做?”
此言并无道理,蔓清撅一撅嘴不言,只隐隐叹过一口暗气。他复道:“这事已过一个多月,就别再提了。博姑娘处,我自会赔礼道歉。”
他吻过她的脸颊。
蔓清直觉一阵火辣。
“你五哥也这样多情?”
“我哪是多情?”
蔓清不屑道:“你不是多情是什么?慕容蝶,萧子衿,博姑娘,还有昭斓……”提到昭斓,声音微大:“昭斓明明喜欢你,你为什么要送她入宗雅的怀抱?”
“哥哥喜欢谁,我又能做什么?难道你要我终日守着冯姑娘?”
蔓清一脸迷茫,片刻方呢喃:“宗雅人可好?”声音略带几分疑虑。
宗雅得了秦舞,又抢昭斓,自也好不到哪里。可惜,那些时日,她不在上京,否则绝不会让宗雅掳走昭斓。感愧不由自主地在心底隐隐滋生,宛若夏日里隔着竹帘子斜斜射来的阳光,落在地上是深深浅浅的帘影。
见蔓清踌躇,宗汉又道:“五哥人还不错。”声音轻得恰似听不到。随即,双目微眯,懒懒打个哈欠,宁和地睡去了。
蔓清望着安睡的完颜宗汉,心头不由绞杂起甜酸苦辣,仿佛冬日里绵绵雪絮,虽是景美,却是无尽的寒。她庆幸完颜宗汉的真心,亦心痛对他人造成的伤害。
低低的酣睡声在蔓清耳边响起,冲破一室的宁静。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投落在地面,光影疏离,晦暗不明。
蔓清望着冷月的疏影,不由忆起与昭斓、子衿、秦舞一起在四合院的日子。想来,她嫁宗汉已有数日,昭斓、秦舞应该早有得悉,怎么不见她们来访?难道她们在宗雅府上过得不好?宗雅的品性确有不佳,她们下半身托付给他,又如何能好?思来想去,总觉亏欠了她们。次日,待完颜宗汉离开,她偷偷出府,前去探访昭斓、秦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