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转目施悦纱，见她满脸不平之色，不觉落下数滴感激之泪。片刻，复道：“一日，我忽觉没完没了地住在客栈，没有安全。他日人老珠黄，我又该靠什么生活，便提起勇气，向王三石提及入府之事。当时，王三石答应说，他正与小弟商量，他母亲最疼爱小弟，只要小弟劝说，他母亲或许会软了口。我信以为真，随后与他缠绵了一夜。”说到缠绵二字，她的目光稍稍往下，落在方寸的尘土上，
风起，淅淅沥沥的土灰在银光下飘舞，像重叠的雪和雾，模糊了视线。玉娇托手，掌上一堆土灰，“想不到这幽素庵中也有风尘。”凄然一笑，她又道：“那夜过后，王三石多日没来找过我。我心奇，便去王府找他。谁知，竟欲上那日拿着木棒赶我出府的丫鬟。那丫鬟嘲笑我说：‘风尘中人果真离不了骨子。有了相公还在外勾三搭四。’我惊奇急问她何处此言。她道：‘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知道。’我自是不明她的话意，便推开她冲进府去。这时，他妻子王氏走了出来。”
“那个母夜叉定做不了好事。”施悦纱插了插嘴。
玉娇幽幽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块绣帕擦了擦泪水说下去。“王氏一见到我，立刻骂道‘想不到你这骚货小小年纪居然挺能风流，来扬州才几天就搭上人家李员外了。’当时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于是哭着反驳道：‘我虽然出身**，但卖艺不卖身，从不作践自己，你们肯定是误会了！’王氏并不理会，唤来个丫鬟作证，那丫鬟对王氏的问话一一点头称是，还说亲眼见我在客栈里与李员外弹琴，眉来眼去。那王氏越发得意，冲上前来，一边骂着‘贱货！贱货！’把我一脚踹到地上。”
施悦纱越听越气愤，“定是她们串通好了欺侮你，要连手赶你出门。”
“不是！”冷月的清光照在玉娇清瘦的脸孔上，如一片白雾茫茫然的荡涤过她的内心。这时，她悄然转首，抿嘴不语了。
思了长久，才说出了后事。“直到那丫鬟提及，我才想了起来。王老爷几日没来找我，我闷得心慌，便在房中自娱着抚琴。那时有个人擅自破门而入，夸我琴弹得好，我听那人油嘴滑舌，连头都没抬，也许那人正是丫鬟说的什么李员外。”
“你放他进你的房了？！”
冷泪从玉娇憔悴的脸孔上滚落下来，仿佛是清晨点缀花瓣的露珠晶莹剔透，只是夜间看着甚为心酸。她拂一拂泪道：“后来，王氏让丫鬟再赶我出门。我觉自己并没有对不起王三石，只企求他气消后来找我，再将此事向他解释清楚。我在客栈等了一个星期，结果并未等来王三石，反倒是来了那李员外。我拒他入门，但他硬是进来，还对我动手动脚。我说‘我是有夫之妇，请你放尊重。’他却说：‘王三石那财鬼已将你卖给了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那时，我顿感晴天霹雳。我好不容易走出风尘，却还离不去风尘的命。那晚，李员外对我百般蹂躏，我却有口难言。那晚过后，我清醒了，我出身风尘，走到哪都是受人白眼。纵然李员外买了我，也不会接我过府，再过数日，他倦了我，又会将我弃去，卖于他人。我欲从良，可这样往返下去，与待在**接客有何区别？我心一横，乘李员外去苏州办事的当口，逃出了扬州。后来，我翻山越岭着来到这幽素庵，这里远离世尘，便决心一刀剪去尘发，重新做人。”
听了玉娇一席话，施悦纱感叹良久。
不知何时，远处隐隐有轻微渺茫的笛声传来。正是一曲《秋哀》。
笛音悠远清朗，袅袅摇曳，三回九转，一时间连月光都徘徊掩映，隐忍离去。
前有凤菲投河，后有雏月含金，一个个**女子的遭遇尽如此的悲惨，这世上有谁来同情、谁来怜悯？
一曲绵落，施悦纱起了身，独步在倚梅园。
梅花因高洁而选择净土安存。就像昔日的玉娇因为选择贞洁才跟王三石离去。可惜世间贞洁难寻……
月光郁郁行走在倚梅园，树影稠密的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张撒下的渔网。
“如今你逃了，李员外会放手？万一他找到你怎么办？”
施悦纱的突问顿令玉娇一凛，“怎么办？！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万一他找到我，我是死也不回去的。”一会儿，紧紧拽着施悦纱的衣角，“你点子多，快帮我想想！想想！”
“这个——”她兜转一圈眼珠，“我有主意了。”边说，边在身上掏东西，“三王爷曾给过我一块玉坠，你把它拿去，若是将来出了事，你只把它交给那李员外。一来，这玉价值连城，肯定够他买你的价；二来，那是王爷的珍爱之物，他见你与王爷有关系，定是不敢对你怎样。”
“这样——”玉娇微垂臻首，“这——这怎么好意思。王爷的东西——”正说着，施悦纱突然一声尖叫：“不好了。那玉找不到了。说不定是杀他的时候掉了。”
“杀？”玉娇瞪大了眼看着她。施悦纱忙警觉说错了，只有原原本本说了些她与楚仲翰的恩怨。一失口又提到七日后的决斗。
听到一半，玉娇急叫出来，“你还要杀他？”
施悦纱微微一窘，“他杀了人，就应该偿命。”
“可是听姑娘所言，楚大人武功高强，姑娘怎么是他的对手？”
“他愿意把命交给我。”施悦纱怔怔的道，但目光却饱含着不情愿。飞快扫过玉娇脸庞的一刻，玉娇又道：“一个愿意把命都交给你的人，你还忍心去杀？”
“我——”
也许是心的两难，树梢上悬挂的银白一钩在她的眼中，时而若女子的纤眉，极其的好看，时而又似蒙上一层白雾，朦胧起哀愁和苦闷。
她别过头，不再说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