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这是干什么啊？”希彤连忙抓住妈妈的手腕，眼眶也在一瞬间红了，“你这样不是让我姐更难受吗？”
希蓉强撑着站稳，手也从胸口放下，落在身侧狠狠掐住手心，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妈，我没事啊，就是那一阵儿不好受。”
“知道不好受就行”，刚刚也被吓到的二姑姑不由冷哼一声，“自己是个瓦就别想混到那瓷器堆儿里。便是你是个瓷，那也是缺了口没啥用的。”
希蓉虽然面色发白，却依旧露出了笑容。
“二姑姑，您这个比方打得真是太好了。”真不愧是在学生都很稀罕的年代还读到了高中的人，希蓉的笑容清冷至极，余力不足道：“侄女儿受教了。”
“哎，光受教有什么用？”二姑姑讽刺道：“当初在我家住着，我少教你了吗？好好地记在心里才成。”
“好了好了，你跟人赶紧散了就成，大姑姑那村里有个复原伤兵，等过两天娘的情况稳定了，你回家见见去。”大姑姑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道：“回去吧，你也别记恨我。要不是你亲姑，谁管你这么些烂事儿。”
回去的路上，母女三人坐在了一辆车中，沉默地没有一个人出声。
到了酒店，希彤对徐温道：“我今晚跟我妈我姐住一起，你自己回去洗洗睡吧。”
徐温不知道两个姑姑说了什么话，但也看出了这母女三人之间气氛的凝重。
裴缙眉头紧皱，看了眼希蓉白的近乎透明的嘴唇，担忧问道：“蓉蓉，你没事吧？”
希蓉对上他的眼睛，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比较累而已。”
“好，这是房卡”，裴缙摸了摸她软软的发顶，将一张暗金色房卡放到她的手中，说道：“快回去睡吧。”
“嗯，你也早点睡。”希蓉点头。
裴缙让人定的房间在最顶层，是这间酒店最贵的总统套房。但这贵也是在I市而言的，放在帝都也不过是很一般的价格。
希彤之前和徐温住的就在这一层，与现在这间房隔了一个南北向的走廊。
母女三人回到房间，洗脸刷牙的时候仍旧是沉默无言。
“妈，我给你放了水，你去洗个澡吧。”希彤走出来对正在洗脸的沈妈道。
“我前不久才在家里洗的，不费这个劲了。”沈妈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家里的太阳能冬天洗澡很不方便，一般都是去附近的澡堂子洗，所以一到冬天，家里的人洗澡都不那么勤快。
“这里方便的很，也不冷，妈你去洗洗吧。”希蓉也说道。
沈妈拗不过两个女儿，也就到浴室大概洗了洗便出来了。
直到关了灯，母女三人都躺在床上睡下，沈妈的声音才在黑夜中缓缓响起。
“你们知道咱们村子，为什么比着附近其他的村子都要重孝道和规矩吗？”母亲特有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带上点讲古的神秘意味。
两个女儿都开口问道：“为什么？”
“咱们沈家村可是有一本传了一千多年的族谱呢，族谱上就要求沈家村的儿女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却不能没有孝义和规矩。我刚到你家那会儿，你爸可给我说了不止一遍呢。”沈妈说着带上了柔和的笑意。
“咱们村里有族谱？”希蓉和希彤都很吃惊，她们怎么都不知道？
沈妈明白两个女儿的疑惑，不由笑道：“族谱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人看。就是妈也没见过，还是听你爸说的。”
“那族谱在谁家？”希彤疑问道。
“为什么每年大年初一妈都带着你们去老四爷拜族轴，你们就没想国？”沈妈说道：“那是因为，这一辈儿族谱就在老四爷家供奉着呢。听你爸说，沈家村的人还是一千多年前一个什么朝代中大姓的后人。这一支还是嫡裔，可那是好像有打仗了还是有什么乱世，当家男人带着个最宠的妾一起跑了，把好几个妾还有正妻都扔在危险的京城。而且，家里的钱也都被当家男人给带走了一大半，剩下的连一大家子半年花用都不够。”
“可也幸好没剩多少钱，你们的老祖奶奶才能成功地带着一大家子逃出来。可见啊，有的时候钱多了也不是好事。如果那时候当家男人留下许多钱，这些人的心也难齐。再有就是，那么多钱谁见了不眼红？恐怕连当时的京城都走不出来。”
沈妈的声音感慨至极，接着说道：“你们老祖奶奶带着那几个妾，还有十几个孩子就一直往北逃，直到过了黄河，觉得咱们村这一片不错，便想安定下来。你爸说咱村那个时候还是一片荒地，是老祖奶奶把贴身的玉佩当了，才买下了这一大片地，就这么着，带着孩子在这里扎了根。一千多年过去了，也成了一个这么大的村子。”
“当家男人无情无义，因此在官府立户时，老祖奶奶就做主，把每个孩子都改成了她的姓，所以你们才都姓沈。那族谱第一代就是老祖奶奶亲笔写下的，最后还留了好几条祖训，就有一条是你们沈家的女孩子择婿第一条就是看人，其次看家，太高太低的都不许嫁。如果有违背者，就立刻除族，日后生死族里就都不再管了。”
沈妈忽然叹了口气，“你奶奶到咱们家那时候听说还厉害着呢，那时候村里有个姑娘相中了乡里大地主家的少爷，她爹娘劝不听，就给直接赶了出去。听你奶奶说，那姑娘走了没有两年，就光着脚抱着一个丫头回来了。原来那丫头是个傻的，姑娘就被地主家赶了出来。那个时候哪像现在，有什么婚姻保护法。姑娘就跟在人家家白过了两年差不多。”
“那个傻丫头就是村北头的傻奶奶吗？”希蓉平静地问道。
“是啊”，沈妈说道：“那姑娘的爹娘却是连家门都没让她进，她就带着闺女在村子外面盖了个草棚子住了下来。说起来，傻奶奶她娘没的时候小蓉都出生了呢。”
“我好像见过有人年节的时候去给傻奶奶送东西，那些人是以前大地主家的？”希彤想了想道。
“嗯，听说大地主家也是这几年才好过起来，那几年一家人可吃了不少苦，也幸亏那姑娘被赶了回来。继续留到那儿，说不定连命都没了。”沈妈说着玩笑道：“要是放在那时候，小彤领着徐温过来，家门都进不了。你爸常说，钱是好东西，可是钱多了人就容易坏，特别是男人。也是这些年，人们都新思想了，自由恋爱了，村里人也都开始觉得有钱人家就是体面人家。所以每个妈都开始常常比女婿了，想要自家丫头飞上高枝儿，可是妈却不想跟人家比。”
她说着拉住左边二女儿的手拍了拍，说道：“这是看徐温心眼正又在乎你，而你也出息，不然妈可不放心让你以后去徐家过日子。其实你们那老祖奶奶留下的规矩，确实是极端了点，可那是她掉过的坑，所以才不想让后代的女孩儿再掉同样的坑啊。”
“小蓉，你睡着了？”一直没听到大女儿的话，沈妈忍不住轻声问道。
“没有，我正听妈说话呢。”希蓉的唇角在黑暗中勾了勾，妈妈也算用心良苦了，这么委婉地提醒她，可她并不是依靠男人才能成活的菟丝花。
沈妈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老祖奶奶的经历你们都记着，以后就算家庭上不如意了，想想老祖奶奶，在那种时候都能振作起来，现在的你们只能做得更好。”
“裴缙那孩子，人品相貌都是第一流。小蓉要真是喜欢他，舍不得，妈妈也不强求，只希望你在缘分断了的时候不要太伤心。”沈妈将大女儿搂在怀中，摩挲过她头顶的手有些颤抖。
“不管怎么样，你都记着，妈会管你，跟他过不下去了，就来找妈，妈养你一辈子。”
说来说去，沈妈终是不舍得强迫女儿放弃喜欢的人。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希蓉明白了妈妈心中的矛盾，不由地勾唇笑了笑，“我以后还要给妈养老呢，怎么能让你养我一辈子？我的未来，妈妈不用担心。”
她说着，便抱着妈妈的胳膊闭上了眼睛，不过几息就已经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许久，沈妈才自语道：“我这到底是劝对了还是劝错了？”
希彤还没睡着，听到妈妈的自说自话，便说道：“妈，想那么多也没用。至少我姐现在高兴就行，也免得现在分开，以后记一辈子。”
“小彤，你还没睡啊？”沈妈有些吃惊，随即又说道：“我可不就是想到了这点，当初赵枫那件事，妈也后悔，不该跟你二姑姑打听。我总觉得，那件事对你姐影响太大了。”
“妈，你别这么想。”希彤轻声劝慰：“我那几个姑姑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不过，奶奶性格这么好，怎么姑姑们一点都不像奶奶？”
沈妈笑了，“家里闺女太多，那时候又穷，可用的东西少，她们可不就争了。你四姑姑和二姑姑可是从在娘家的时候都不和，住在同一间屋子却连扫地的片儿都要划开。”
“啊？我怎么没看出来四姑姑和二姑姑不和？”希彤有些吃惊。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沈妈这才惊觉不该给女儿说这些，随即就不再开口说话。
……
二姑姑想了一个晚上，越想心情越是激动，因此天刚刚泛亮，她就穿上衣服拿着手机开门出去了。
“心橙，怎么起这么早？”大姑姑迷迷糊糊地问。
“大姐你继续睡，我出去上个厕所。”二姑姑说着就把门轻轻合上。
从住院部出来，一直到没有什么人的小花园，她才拨通了女儿的手机。
听着电话那头迷迷糊糊的声音，二姑姑不由低斥道：“死丫头，都几点了还没起？”
“才几点啊，还不到七点呢。”手机那头不耐烦地说道：“妈，你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干吗？”
“妈给你相了个万里都难挑的好女婿。”二姑姑得意而又兴奋道。
“相亲？我不去，今天还得上班呢。”
“上什么班？你姥姥住院了，你不得回来看看？”二姑姑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却又马上转晴道：“星儿，我告诉你，妈这次给你看中的这个人，你就是挑遍H国都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好的了？”
孙星星的睡意也被她妈吵走了一大半，听到妈妈说得这么厉害，不由问道：“谁啊？比希彤的男朋友还好？”
“当然了”，二姑姑甚至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唾沫横飞道：“徐温自个儿都说了，他们家跟人家比是地下天上的差别。”
孙星星一边穿着睡衣去洗手间洗漱，一边夹着手机问道：“妈，人倒是叫个什么名字啊？”
“叫裴……缙，裴缙，就是这个名字。”二姑姑想了想说道。
孙星星一下子把嘴里的漱口水都喷了出来，“裴缙？妈你太逗了，不会是影帝裴墨廷吧？”
“星儿，妈可真没给你开玩笑。”二姑姑认真道：“他现在就在I市呢，跟着希蓉一起来看你姥姥的。”
“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信了。”孙星星想了想道：“前段时间确实有个叫沈希蓉的和裴墨廷联系在了一起，网上都骂得可凶了。”
“我听希佳说，还有什么光着身子的照片。这个小蓉，出去就不会学好？”二姑姑言语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有照片，我怎么没看到？”孙星星说着又放下了这个话，急急问道：“妈，裴墨廷和希蓉一起去的？他们关系很好吗？”
“也就一般”，二姑姑说道：“关键是连希蓉那样的都能抓住这个男人，你不更是手到擒来？”
孙星星沉吟了半晌，说道：“妈，我能行吗？万一人家就喜欢希蓉那样的呢？”
“你不来试试怎么知道？”二姑姑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从小功课处事哪样不比小蓉那丫头强，就她那样的裴缙都能相中，怎么不会看上你了？”
“别废话，赶紧去洗脸打扮打扮，快点打车过来。”二姑姑说着就挂了电话。
孙星星放下了手机，突然有点做梦的感觉。天天在屏幕上看到的男人怎么突然间就出现在生活中了呢，是她理解错了妈妈的话？
孙星星甩了甩头，有些得意地笑了。
妈说的也有道理，希蓉那样儿的，裴墨廷都能看上，自己怎么着也有一较之力吧？
孙星星画了个精致的淡妆，又拿出最称自己的一身衣服换上，早饭也没吃就打车去了医院。
她工作的地方距离I市并不太远，因此当她到了医院的时候，还不到八点。
孙星星刚一敲开病房门，就被她妈给拉了过去。
“娘，我家星儿过来看你了。”二姑姑说着，就把女儿往病床边推。
裴缙正把希蓉给奶奶擦过手脸的水端走，见有人迎面朝自己而来，眉峰皱起，手中端着的洗脸水没有丝毫挪开的意思。
然后水花迸溅，孙玉星的衣服连着鞋子顿时湿了一大片。
裴缙身上却干干净净，他多余的一个眼神没留，就无声地拿着空盆走开，然后到放盆子的地方将之放好。
神情之冷漠平常，让这些目睹了事情发生的人，都恍惚以为刚才没有及时挪开洗脸盆而将水泼了人满身的不是他。
“你，你把我家星儿泼了一身，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二姑姑顿时就气得指着裴缙就大声喊道。
“好了，小缙也不是故意的。”奶奶开口调节。
“是她自己撞过来的”，裴缙淡漠地说，走到希蓉身边，拉了拉她道：“出去，跟我一起去买饭。”
裴缙昨晚回到房间连处理裴氏业务的心情都没有，脑中一直回荡的就是她白的几乎透明的唇色。
他便再也不敢放她在眼线之外，更不想让她跟她那两个姑姑过多接触。
希蓉答应，跟奶奶说了声，才跟着裴缙一起出去，只是没走出病房几步，就被妈妈给叫住了。
“给，这是两千块钱，你拿着，不能总让人家给咱们买饭。”沈妈拉走希蓉走开些，转过身挡住裴缙的视线，将一叠温乎乎的钱塞到她手中。
希蓉哭笑不得，推开了些道：“妈，我有钱，你的自己放着。”
“这本来就是给你的”，沈妈说道：“你的钱是你的，这是妈给你的。”
希蓉想了想，还是接过揣在了衣兜里，等她走的时候，给妈妈多留些钱就是了。
沈妈又悄声道：“我们吃你爸带的就行，你和裴缙只买你们两人的就成。对了，给望之也带点。”
“知道了”，希蓉应着，已经走向了裴缙。
裴缙问道：“妈跟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让我捎着星星的饭。”希蓉笑道。
裴缙皱了皱眉，两人都坐进了车里，他才低声道：“不给你那两个姑姑还有那个女人带行吗？”
“你这不是弄得不好看吗？”希蓉笑看向他。
裴缙一把将她捞在怀中，埋在香颈处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她们一直都欺负你吗？”
希蓉脸上的笑容怔了怔，“什么欺负啊？就是说话不中听。”
“哦”，裴缙不满意道：“听你的意思是对她们根本没有意见了？”
“我像傻子吗？”希蓉说道：“我从不跟那样的人计较，也没必要。”
因为这种人，待你有了足够的名望和财富，就又会露出谄媚的嘴脸，只不过是小丑罢了。
“蓉蓉说得有道理，那我也不跟她们计较了。”裴缙说着，在她耳边轻轻啄吻了一下。
开车的裴三和坐在副驾驶的裴二面无表情，竟然有种家主在撒狗粮的错觉？
说了不计较的裴缙却给姑姑们各自带了一份特别的大餐。
“我让人做成了单份儿，每一份都是一种口味，阿姨叔叔，我为你们选的是比较清淡的”，裴缙说着，就将两份饭送到沈爸沈妈手边，沈爸没有接，他也不在意，只是都一起递给了沈妈。
然后他将另外三份亲自送到两个姑姑和孙星星手中，“这是我特地让人为你们做的，就当为刚才的失误道歉了。”
孙星星接过饭还有些呆呆的，自从看到裴缙真人她就处在一种半梦半幻的状态。还是二姑姑捣了她一下子，她才脸红地说道：“没关系，还有，谢谢你的饭。”
二姑姑挑衅地看了希蓉一眼，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然而裴缙一转身，眼中的冷芒却如剑般刺出。
而希蓉也很快就明白了裴缙为什么非要每个人都单份定制了，看到饭没吃完就不停找水喝的大姑姑二姑姑和孙星星，她不由悄悄瞪了裴缙一眼。
爷爷奶奶肯定能看出来的，这手段也太不隐蔽了，竟然还自己给人送过去？
不过希蓉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是真没想到，裴缙竟然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裴缙挑了挑眉，又挨着希蓉坐得近了一些。
“好玩儿吗？”他低声道，同时将饭盒中的蜜藕挑了几片放到希蓉的饭盒中。
竟然还敢问？希蓉咳了一声，又见他往自己饭盒中送菜，便说道：“我吃自己的。”不过她有点后知后觉地发现，裴缙饭盒中的菜竟有一多半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裴缙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有什么不敢问的，他就要让她们知道，这个小小的教训是他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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