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是一个信仰很深的地方。
在沙地,萨满的地位,几乎与沙地王平齐,甚至于,沙地王的一些决策,也需要去请教一些在当地受尊敬的萨满,得到首肯后,才能推行。
也因此,沙地一年一度的万佛节,几乎比国庆日还要隆重。
上次安盈过来,其实只走到了边境,并没有进入沙地的城镇,这一次来,算是第一次了。这里奇特的建筑与风俗,让她大开眼界。
虽然在书里看了许多,可亲眼看见,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盈贪婪地看着面前的人山人海:因为是万佛节,街道两边都摆满了各式的佛龛佛像,拿着念珠的老人,虔诚的妇女,披着袈裟的游僧,带着红色高帽的萨满,不远处的迦南宫在高原的阳光下显得庄严宏伟。
“万佛节会持续半月,在这半月里,沙地王会偕同皇室亲眷住在迦南宫,接受四方来贺,与萨满大师一起吃斋礼佛。”见安盈驻足,惊叹地望着那座红白金三色建筑,百里无伤顺口解释道。
“……你想进迦南宫?”安盈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他的打算。
百里无伤既然决定直视自己身上的蛊毒,那么,他就一定有办法让水凝恋为他解开。而水凝恋此时,应该就在迦南宫里。
“嗯,迦南宫只在万佛节才开放,其它时候是沙地的禁地,防守甚严,据说里面收集了历年来沙地所有的珍品和典籍,如果不趁机进去瞧一瞧,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百里无伤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要一起进去吗?”
安盈点头。
当然要。
“不过,我们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好。如果在万佛节捣乱被发现了,会被整个沙地的人民追杀的。”百里无伤沉吟。
安盈好奇,“你也有忌惮的事情?真难得。”
在安盈的记忆力,百里无伤似乎百无禁忌啊。
“恩,忌惮倒不至于,不过,这个民族远比你想象的坚韧……所以,也就麻烦一些。”百里无伤微微一笑,漂亮的笑容,在宽大的帽檐下被挡住了一半,“我对麻烦的事情最招架不住了。”
安盈微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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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来到沙地首都拉辛的第三天,拉辛每日受太阳直射长达八个时辰,所以,拉辛的人外出,都会蒙上沙丽或者面罩,外地人觉得太热,也会穿上斗篷。
所以,虽然百里无伤与安盈都穿了一件宽宽大大的斗篷,行走在路上时,却并不引人注意。
在这三天里,他们几乎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都没做,天天只是吃饭睡觉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发呆,或者让安盈在旁边念一念无关紧要的佛经讲义,日子过得颇为滋润,不过,也因为万佛节的原因,拉辛的客栈物价飞涨,百里无伤带的一把银票,不过两日的食宿费,竟然就花光光了。
到了第三天,他们已经没有了隔日的房费,这才慢悠悠地溜达到街上,想着从哪里弄点外快。
堂堂天一门前任门主,那也是要吃喝住行的。
“哎,我现在有点后悔将娜娜留给海墨了,如果她在这里,我也不用亲自为这种事操心了。”没良心的百里无伤这个时候终于记起乔娜娜的好了,而且,仿佛忘记乔娜娜是被自己“强迫”着留下来一般,竟然感叹着,“哎哎,一想到她现在正给海墨管家,胳膊肘往外拐,我就伤心难忍,惆怅失落啊。”
安盈低下头,声音阴沉沉地从厚厚的斗篷下传了出来,“你可以再把娜娜姐找回来。”
“……说说而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百里无伤赶紧摆头,终于住了嘴。
他们又在繁华鼎盛的大街上溜达了一会,前面突然锣鼓喧天,沙地官家的旗帜在前方招展着,有侍卫骑着马开道,显然,又有前来恭贺的大人物来了。
……万佛节是沙地的大节日,只要是友邻之邦,如果还不想与沙地开战,都会在这个时候狠狠地讨好沙地一番。
讨好沙地王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讨好沙地的萨满大人。
说起沙地地位最高的萨满,便是为沙地王子释疑,预言九天玄女嫁入皇室,并描画出水凝恋画像的那位,正是被沙地人民当成神一样崇拜的迦南宫主持。
——安逸一直以为那是位老态龙钟,一脸枯树皮皮肤,语调阴森的老头。可是,来到沙地后,从迦南宫附近的居民口中,她无意间得知这位沙地第一萨满,几乎是全民精神领袖的“神棍”的真名。
静雪。
纳兰静雪。
迦南宫住持纳兰静雪,从某方面来说,几乎是超越了沙地王的存在。所以,各国前来献殷勤的人也络绎不绝。
这次来迦南宫拜会的别国使者,竟然还有沙地的官员专门开道,显然是一个强国地位极高之人,也不知道是谁。
安盈正发着愣,手臂被百里无伤一扯,她退了几步,倒在他的怀里,被他半搂着退到了路边。
开道的马匹从人群中间疾驰而去。
紧跟在马匹后面的,是迎接使节的仪仗队,再然后,便是披着红绸驾着高头大马的使节大人了。
安盈很靠在百里无伤身上,头却往右边歪了歪,越过前排群众的空隙,很随意地朝那位使节看去。
看了一眼,安盈怔了怔,又看了一眼。
随即觉得莫名的开心与感慨。
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熟人。
那位穿着锦衣,戴着官帽,正儿八经、人模狗样地端坐在高马上的,可不是京城第一纨绔子弟叶子非么?
大半年未见,叶子非怎么也成大官了?
十有八九是因为长公主的裙带关系吧……
安盈看着已经明显变得成熟的叶子非:一脸的端庄严肃,原本俊美得像瓷娃娃一样的脸晒得有点黑了,可是公子哥儿的那种矜贵与稚气,还是满满地写在眼里,他越是装得严肃认真,越让安盈回忆起相府里他撒鹰走狗的画面,脑子里的形象与面前的画面形成剧烈的反差,让安盈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百里无伤对相府的几位公子不熟,他第一眼还没认出叶子非来。
安盈掩住口,摇摇头,憋住笑道:“没事,就是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觉得有趣。”
百里无伤看着她红扑扑的笑脸,心念一动,信手将她头顶上的斗篷拍了拍。
“你是说那个留国使节?”他的目光在叶子非的脸上逡巡片刻,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叶子非?”
“嗯。”安盈点头。
“长得不错。”百里无伤莫名地赞了一句。
安盈愣了一下,随口附和道:“恩,二公子在相府很有人缘。京城也有很多少女倾慕于他呢。”
“哦。”百里无伤的面色不那么明媚了,“没热闹看了,走吧。”也不等叶子非的仪仗队完全走过去,他信步要走。
安盈久未见故人,其实是想多留一会的,可是,见百里无伤已经转身,她犹豫了一下,也紧跟了过去,“现在去哪里?”她追上他问。
“赚钱,顺便混进迦南宫。”百里无伤很理所当然地回答。
“厄,怎么赚钱,怎么混进迦南宫呢?”安盈不解地问。
百里无伤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看了那么多沙地风俗话本,难道不知道沙地崇拜的神佛中,有一种叫做欢喜佛的吗?”百里无伤顿足,对安盈的迟钝表示痛心疾首。
“知道是知道,只是一直不能太理解欢喜佛多修的极乐之事到底是什么。”安盈对很多事情都聪慧得超于凡人,但对于书本都隐晦的事情,则懵懂得很,“这与我们混进迦南宫有什么关系?”
百里无伤眯了眯眼睛,有点含糊地回答道:“什么事情你先别管,因为崇尚欢喜佛的缘故,每次万佛节,沙地的一些官员都会借机去民窑官院处,选出十位女子,冠以“花魁”的名号,送到迦南宫,在大厅里行欢喜之事,供迦南宫的达官贵族们膜拜瞻仰。”
“……哦。”安盈是何等剔透之人,之前或许不太明白,现在却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微微一赧,但也没觉得太不好意思,“真奇怪的风俗。”
“恩,沙地人爱憎分明,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尊重自己的信仰,热爱自己的国土,其实比起礼仪之邦留国,和崇尚武力的北疆比起来,反而可爱得多。”百里无伤知她懂了,话便点到了这里。
“利用这十个女子的名额混进去?”果然,安盈已经能领会他的意思了,不过,这个提议一说完,她便为难了,“我可以混进去,可是——”
她正要说:难道你也要用这种方式混进去?
不料,安盈刚抬起头,但见百里无伤已经拿起旁边摊贩上摆放的白色纱丽,信手往自己脸上一蒙,只露出两只修长潋滟的眼睛,俊眉黑睫,黑发如墨。
“这个样子,难道也选不上吗?”
说着,仿佛应景一样,他还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当真风情万种,媚若秋水。
安盈无语了片刻,然后擦汗道,“那先去买衣服,我来帮你化妆。”
现在的男人都怎么了?
为什么都对装成女人这么乐此不彼呢?
——遥远的京城,正在批阅奏章的萧逸莫名地打了一个喷嚏,他一面揉鼻子,一面弱弱地反驳道:拜托,我又不是真的喜欢装女人,别把我和百里无伤那个变态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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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地,贞洁其实真的算不上太大不了的事情。相反的,如果能被选为花魁,为萨满大人和那些老爷贵人们服务,却是一件很荣耀的壮举。
“而且,还能见到纳兰大人呢!”少女们尖叫道。
刚刚赶到现场的安盈与百里无伤听到这个尖叫,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心中的念头想必是一样。
去见和尚而已,至于那么高兴吗?
安盈对那位纳兰静雪或者什么欢喜佛的兴趣缺缺,相比之下,她觉得此刻正站在自己旁边的这个人,才是这次沙地万佛节最大的奇迹。
一直知道百里无伤是极美的,但他的美丽中不带丝毫女气或者柔媚,没想到,竟也这么经得起女装——虽然高了一些,但也更适合沙地特有的长纱丽,曳地的头巾宽大华丽,披风一样,裹着里面有点紧身的衬裙,也很好地分散了别人的注意力,避免别人发现他还是有点过宽的肩膀。
不过,腰是真的很细呢。
安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又抬头看了看百里无伤的,不由得想叹气。
“你的表情真奇怪。”百里无伤本在观察地形与环境,冷不丁听见安盈的微叹声,他低下头,瞧了她一会,说。
“……恩,觉得你身上还差一样东西,你先蹲下来。”百里无伤比安盈高出整整一个头,她要他蹲下来,想必是有些话想悄悄说吧。
百里无伤于是略微矮下身体,头一侧,将右边的耳廓露在她的面前,等着后文。
安盈凑过去,左脸几乎挨着他的右颊,可是,她并不是说话,而是抬起手,拿了一根细针,在他瓷白清透的耳垂上毫不客气地按了下去。
百里无伤耳边一痛,但并没有躲开,只是美目悠悠轻转,探寻地望着她。
“还差只耳环。”安盈面无表情道。
“……不用那么彻底吧。”百里无伤的唇角扯了扯。
不过,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那耳环终究是戴了上去,小小的银质短链,耳钉处则是一枚沙地特有的红色珊瑚石,血一样的色彩,映着百里无伤那种本来过于白皙的脸,异常醒目妖娆。
安盈的手放下来的时候,不免看得一呆。
那一边,花魁的选举已经要接近尾声了。
既然是沙地全国的盛宴,对沙地女子而言,花魁的选举也是大事中的大事,参与人之多,参与地区之广,也是每年万佛节的一大看点。
每年,各个私娼官窑,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在民间征集美人,以期自己这家店中选几率更高一些,也好为来年的声明打响金字招牌。
现在,在场姿色出众的女子都已经上了台,有几位一个美人都没能入选的店主在台下皱眉沮丧,安盈将那些人全部看了一眼,随即挑上了一个看上去精明能干、泼辣利落的半老太太。她走过去,还未毛遂自荐呢,那老太太的眼睛顿时发起了亮,非常热情友好地拉起了安盈的手,急切问:“姑娘,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花魁选举!只要你参加了,我立刻给你五百——不,一千,一千两银子做订金!”
她说的是沙地语,语速奇快,安盈只是在书本上看了些,这几日突击学了一阵,饶是她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掌握,所以,这位老太太的话她没有完全听明白,只能转身,有点求助地望向百里无伤。
百里无伤还在别扭着耳朵上多出来的这只貌似蛮累赘的耳环,见安盈望过来,他信步走过去,这次,他根本还没走近,老太太已经松开安盈,一个箭步冲到百里无伤面前——好像青春重现了一般,她惊叹抬起手,因为个头不高,又努力地踮起脚,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扑到百里无伤身上去,她细致而缓慢地摩挲着百里无伤的眉毛,眼睛,下巴,脸廓,最后,停在他下颌处。
“好看。”她叹息着。
这一次,安盈听懂了。
百里无伤全身鸡皮疙瘩,拼命忍住将这个老太婆一脚踢走的冲动,面部抽搐地强迫自己把她想象成安盈或者随便哪个谁。
还好,在百里无伤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时候。她终于放下了手,又转过身,紧紧地抓住安盈的手,激动道:“两个,都要!都要!”
大婶,敢情你还以为你在买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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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我和企鹅MM共同的恶趣味,决定——给百里无伤佩戴一只银色耳环。这么漂亮的耳朵,不戴耳环,岂非浪费?嘿嘿,嘿嘿,奸笑着爬走。
PS:被老奶奶轻薄……也算轻薄吧?(一百楼奖励,抱走吧。)
不过,关于盖一百楼的许愿权利,要求:愿望不能太离谱。离谱的一概无视,徇私的一概鄙视。那谁,某,别左顾右盼,说的就是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