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那边的援兵到底是谁,他们没有办法确定,现在最明智的法子,莫过于以不动制万动了。
不过,外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实在有点可疑。
萧逸心思电转,饶以他的才智,竟也猜不出萧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四周安静得可怕。
矿洞弥漫着烟尘和粉粒,倘若吸久了,会让人觉得喉咙发痒,胸口生闷。
萧逸与安盈还是坐在原地,刚才的对话结束后,安盈一直是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萧逸也不吵她。
“三殿下当初为什么会被赶出皇宫呢?”似乎为了打发时间,安盈随口问了一个很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他太锋芒毕露了,父皇怕他野心不足,会争储君之位。”萧逸回答。
不过,现在的结果似乎也没有改变什么。
“你的父皇是一个很多疑的人吧?”安盈问。
“他有他不得不多疑的理由。”萧逸略略为他辩解了一下,很快转开话题,“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我娘不肯告诉我,有一次我问急了,她说,她也不知道。”安盈淡淡道。
萧逸很是惊异,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能得到你娘的心,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吧,你的娘——安梓然,曾是一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我听父皇提起过。”
“恩,娘很漂亮。”安盈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偏了偏头道:“不过,我父亲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萧逸奇问。
“听说,他们是掳了我娘去,把她关了一年,一年后,就有了我。”安盈的语气还是淡淡,“后来,娘带着我逃走了。”
然后开始了相依为命、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们?”萧逸一愣,这次,再也没有办法淡然了。
“嗯。”安盈应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流虹般看着他。
萧逸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至少,你娘很了不起。”
“是啊。”安盈点头,“可惜柔弱了一点,一直被别人欺负。”
萧逸不做声了。
一对同样绝色倾城的母女,身无长物,带着浑身的伤痛与无助踏上旅途,他们到底遭遇了一些什么事情,萧逸简直不敢想。
“他会不会已经走了?”似乎不想让萧逸觉得尴尬,安盈很快转到了其他话题上,“兴许已经走了也说不定。”
“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萧逸也知道这样一直等下午也不是办法,他小心地嘱咐道:“等会,除非我过来接你,不然,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知道么?”
“嗯。”安盈点头,异常乖巧。
萧逸又不放心地看了一下周围,料想萧遥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这里,略微放下心来,可是,在他转身朝洞口走去的时候,萧逸突然觉得有点心慌,他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望着仍然乖乖地坐在原地的安盈,安盈冲着他笑笑,一脸纯洁。
他有点埋怨自己多疑了——难道身为未来的帝王,连父皇的多疑症也一并继承吗?
萧逸压住心中不安,好容易才将安盈留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外。
——不过,他大概也没想到,这一次,她真的离开了他的视线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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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萧逸离开后,安盈刚才还浮在脸上的笑容,又一点一点地收敛了。
她重新摸了摸自己的唇,想起方才萧逸的克制与轻柔,心中还是免不了一暖。
无论如何,他是真的关心她啊。
或者说,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只是——萧逸毕竟只是萧逸而已,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好好地看着她,对她根本也称不上了解。
他方才的话,她其实听懂了。
可是听懂了又如何呢?
如果有选择,所有人都希望能够单纯简单地生活,可大多数时候,我们既没有选择,也没有筹码。
她也不是什么长于深宅,少不经事的闺秀小姐。
安盈低下头,将自己一直合上的掌心摊开:上面安静地摆着一只精致的瓷瓶。
就在刚才她勾住萧遥的脖子,将自己送上去的时候,安盈在他走神的那瞬间,从他的腰间取出来的。
可以抑制百里无伤毒性的药丸。
她已经不能继续与萧逸同行了,这个男人对她太好,好到她不想再欠下去。
而且,他们终归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安盈合起掌心,重新将瓷瓶收起来,然后弯下腰,将萧逸刚才为她绑上的布带又一圈一圈地解了下来,叠好,小心地放在旁边。
还是重新穿上鞋,虽然穿上鞋脚会很痛,可是这样的矿洞里,到处都是石渣,岩石的棱角,尖锐的碎屑,倘若什么都不穿,她肯定走不了几步远。
不过,她的方向,与萧逸的正好相反。
她继续往矿洞深处走了去,等走到矿洞的尽头时,安盈停了下来,她靠着墙重新坐好,双手抱膝,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矿洞昏暗,周围寂无声息。
然后,他来了。
依旧是白衣翩跹,让她恍然想起自己初见到他时的情景:好像全天下的光都聚在了他身上一样。
安盈仰起头,很安静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终于近在了自己身前。
“终于找到你了。”百里无伤蹲了下来,看着安盈,很郁闷地埋怨道:“简直太乱来了,下次不准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安盈甜甜地一笑,献宝一样将手中的瓷瓶举了起来,“可是我拿到了。”
百里无伤叹息。
“从你故意引起萧遥的注意力,故意被他抓做当人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百里无伤摇头,简直败给她了,“我明明才告诉过你,让你不要管,沦落到靠一个女人帮我,我很丢脸诶。”
安盈眨眼,“谁说我要帮你?我只是有事相求而已。”
“嗯?”百里无伤探寻底望着她,“什么事?”
问完后,也不等安盈回答,他又淡淡地补充道:“如果你真的有事情需要别人帮忙,可以直接让萧逸帮你做,他既然肯为你置身险地,就一定肯为你做许多其他的事情。”
“你说易轩?”
“哦,你叫他一轩。”百里无伤点头,一脸奇怪的了然。
安盈眨了眨眼,不太明白百里无伤那种戏谑与自嘲混杂的语气,到底因何原因。
“嗯,我也没想到易轩会这样做。”安盈也兀自叹道。
她故意引起萧遥的注意,在萧遥抓她的时候,没有做任何示警,也没有做任何抵抗,原来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靠近萧遥身边,为百里无伤将这瓶药丸拿到手。
水凝恋那边暂时指望不上了,她只能从别的方向入手。
——虽然事先没有经过任何协商,可是,百里无伤只用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一直保持着沉默,最后,索性装作痛晕了,提前离开众人的视线。当然,也并不完全是伪装,而是真的很痛。
可他还不至于这都忍不了。
提前到萧遥可能会落脚的地方,在这个矿洞等着他,也等着把那个不听话的、自以为是的丫头揪回去。
至于海墨那边……
他还不想与叶子桓正面对上,就让叶子桓认为他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了吧。
比起萧遥,叶子桓更可怕啊。
“不过,你怎么知道萧遥会来这里呢?”安盈困惑地问。
她敢这么冒险,同样是因为百里无伤的眼神,他看上去太镇定了,太笃定从容了,如果百里无伤一开始就知道叶子桓会退出,那他也一定能猜到萧遥接下来的处境。
以他缜密的习惯,当然会提前调查出萧遥的退路。
他能主持天一门这么久,当然不仅仅是一个冲动快意的人而已。
“猜的。”正在安盈心中为他的形象添墨加彩的时候,百里无伤却毫不负责地丢下一句话。
安盈一头黑线。
“哎,为什么我猜得那么准呢?就应该猜错一次,让你真的被他劫了去,看你下次还会不会这样自以为是。”百里无伤说着,终于忍不住,一个爆栗敲到了她的头上,“真是拿你没办法。”
冷言冷语也好,好言相劝也好,甚至差点杀了她。
她却仍然站在这里,没有变,没有动,亦步亦趋,就这样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好像,就算哪一天,世道会变,星辰会落,沧海会空,她总是会在这里。一直一直,坚守着她最初的承诺。
停下来,不再轻易离开。
“就算你猜错了,我知道,你也肯定会来找我的。”安盈微微一笑,一脸的信任,熠熠生辉。
百里无伤叹了口气,“也许我真的要死了,那时候,该怎么来找你?”
“……就算你死了,你也会来,我知道。”安盈没有怪他乌鸦嘴,就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百里无伤略有点动容。
“嗯,死了化成鬼来天天吓你。”他也没正经地接了一句,手伸出来,绕过她的膝盖,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背,稍稍用力,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安盈一愣,随即很自发地,小猫一样蜷缩进他的怀里。
百里无伤的身上还残有淡淡的血腥味,那么爱干净的人,却急着找她,没有来得及洗澡呢。
“你还没说,你想求我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漫不经心地抱着她,就这样朝来路折回去的过程中,百里无伤问。
“以后说。对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安盈问的外面,便是萧逸了。
“出去告诉你。”百里无伤似乎不欲多说。
在这件事里,萧逸是唯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她之前真的没有想到,他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他喜欢自己,安盈知道,如果从前还不确定,这一次,她是那么地笃定甚至于感动。
在他吻她的时候……安盈觉得,萧逸真的很好,那种尊重与克制,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心爱至极的珍宝。被珍视的感觉,从父母那里从未得到过,所以安盈陌生着,所以,当他的唇挨着她的时候,她突然希望他停留的时间能更长一些。
那一刻,不是不贪恋的。
“喂,安盈。”安盈正走神呢,百里无伤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冷不丁地叫了她一声。
安盈抬起头,“嗯?”
她在他怀里,轻声应着。
“你的嘴唇肿了。”他目不斜视,声音平平淡淡,神情更是正经得有点刻意。
不过,这句话说出来时,还有让安盈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矿洞里,为什么会有一点点莫名的酸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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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乔娜娜好几次都站到了房门前,她推门往里看了几次,只见床上的人仍然在熟睡中,被褥整齐,一点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乔娜娜叹了口气,又重新将门掩了上来。
“他怎么样?”奉命去林子里打野味的海墨很快就折返了回来,手中拿着这次出去的战利品:两只大耳朵灰兔,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
“还没醒呢,先不吵他吧。”乔娜娜一脸担忧。
“没事,就算他这么乱来,没到最后期限,他也不会有性命危险。”海墨宽慰道。
说着,他伸手将手中的活鱼一举,“娘子,那为夫就等着尝你的手艺……”
“滚!谁是你娘子!”乔娜娜一脚踹了过去。
还好海墨闪得够快,一面笑,一面躲开她的连环鸳鸯腿,“行,行,行,那你等着尝我的手艺。喂,乔娜娜,适可而止啊——再这么凶,小心我休了你!——啊,啊啊,我错了,我闭嘴还不成,小心点,你还有……”
声音渐渐地小了,小小的民居里,床上的人,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