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我最后是怎么出了塔的。
我只是不断的在哭,哭到头痛,哭到睡过去。
我记得陈师伯问我,“你怎么了?”我在哽咽中回他,“那是我弟弟。”他便住了嘴。
可是后面怎么回了房的,怎么躺在床上的,我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直到早上醒来,因为前一天哭的实在太厉害了,在镜子中看见自己两个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喉咙也觉得痛的厉害,便只肯躺在床上,叫她们放下帘子关好门,只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
因为我拿了白玉牌,又因为我和陈飞扬说过的话,乘虚派将我奉为上宾。
乘虚派现任掌门已经六十岁了,我和他说自己现在不想见人,他便隔着门问我,“你想要什么样的三个愿望?”
“你收回去吧,我什么也不想要。”
“你留着吧,”他叹着气,“你会需要它的。”隔了一会见我依然没有回答,便道,“你再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抱着被子靠在床上,深深的呼吸,我知道我现在在的房间没有那个人的存在,我知道这一切和我曾经的世界都不一样。
身体在动作中碰到一块冷而硬的光滑物事。我晓得是那块牌子。
那个一直被我用暴力镇压下的弟弟留给我的东西。
那是比我小四岁,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
就算在现在这样的场景下,依然留给了我三个愿望的弟弟。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将那块牌子压在我的枕头下面。
但我握住那块牌子,不由自主的就将它按在了自己胸口。
他们居然比我更知道我要什么。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如果在两百年前遇见他,我恐怕也不会发现那是我的弟弟,我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唯一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我们都有了不同的样貌与不同的人生。我们与对方记忆中的我们相比实在是变化了太多。
但那是我弟弟啊。
我教他写字,我教他写文章。我教他许许多多的东西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软弱的如同兔子般的小孩逐渐长成一个大人,他是个好孩子。虽然总是惹我生气。
我看着他从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到了成年。
直到我从保护者变成了被保护者。
我的弟弟成了一个大人,一个能够保护我的大人。
但是这个时间非常的短暂,非常的短暂,我那短短二十来年的人生,在一瞬间消失掉了,连带着陆向语这个名字,连带着那段比现在愉快的多的人生。
那是,陆向语啊。
你有没有尝试过念自己的名字?
反复的念,反复的念。
你会渐渐的觉得那个名字不是自己。
有谁会不断的念自己的名字呢?人们往往只会不断的念别人的名字。
但是,那是我么?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陆向语早已死去。可我却还活着。
我们真的是一个人吗?
她是我吗?我是她吗?
我是谁?她是谁?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正当我想着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那边的门又不知道被谁敲响了。
我思绪万分,只觉得并不愿意说话,于是那边便推开了门,有人开口唤我,“青璃。”
是紫硫。
我闭上眼装睡,却不防他走过来,掀开我床前的帘子坐下去,和我说,“我知道你没有睡。”见我还是没有回答,他侧过身子倾下来,“青璃,你我相处这么些年,你以为你装睡还是真睡我真的看不出来吗?”
我觉得他烦,便翻身背对他,他也不恼,只是索性把我连着被子往床里一推,褪了鞋袜就盘腿坐在我身旁。我心里难受,不想说话,他坐了好一会,终于和我说,“青璃,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个好人。”我说着,并不曾回头看他,惹得他轻声笑起来,索性躺在我背后和我说起话来。
“青璃,我和你一样,我也曾经是别人过。”他说着,伸手过来用手指替我梳理长发,“我喜欢一个人,非常非常喜欢一个人,但是我是个坏人,非常非常坏的人,你知道我有多坏么?”他替我擦了擦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水,问我。
我知道。“你把人家弄哭了。”
我可以听见他轻笑的时候嘴里的气声,“是,青璃真聪明,我把她弄哭了,弄生气了,所以她就再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他两辈子都没有变过,将别人的心拿在手心里玩弄,将别人的一腔情义当作空气,不过就是这样。但他又继续说,“青璃,我真的很怕看见你哭。你从小就爱哭,然而你每次一哭,我就想到那个人几乎从来不在我面前哭,我那个时候是个坏人,真的想看她哭,想看她哭着要我抱抱她,想要她哭着和我说需要我,可是几十年过去了,我才明白我并不需要她那样对着我哭,我才不要那毫无用处的眼泪,青璃,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在我面前哭,我心里都很难受。我想了很多年,我其实不想看着她哭,我只是想要她和我说,她需要我,我只是想要她伸出手来抱住我,和我说一句我对她不是个累赘……”
他的话止住了。
因为我转过身子,抱住他,把自己的头埋进他的胸口,和他说,“我需要你。”
我抱着他,把自己满腔的痛苦都压紧收好,只想看自己能不能沉浸在现在这少有的温馨时光里,我紧紧的抱着他,想要将自己失去的兄弟与他重叠在一起。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他们都是爱我的兄弟。
他需要被人需要,我又何尝不是。
于是我继续道,“你不是个累赘。”
他愣了一会,随即我便感受到了他胸口的震动。
他在笑。
笑了一会,他伸出手回抱住我,唤我,“青璃。”
他隔着厚重的被子抱住我,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和我说,“你这样说,我很开心。”
“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我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和他继续说,“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什么都不要变,你一直舍不得我哭好不好?我们就一直这样吧。”
“好。”他答应我,“好。”随后又和我说,“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她从来不哭,所以我特别想看她哭,可你从来爱哭,我就一点也舍不得你多哭两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