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年在楼梯间里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往病房走回去。
在病房门口,她的脚步顿住了。
夏云华站在病床边上,俯身细细瞧着躺在床上闭目安睡的囡囡。她目光温柔,几乎全神贯注,甚至伸出了手,轻轻地在囡囡的脸颊上抚了抚。她一点也没有发觉郑微年的存在。郑微年站在病房门口看到这一幕,微微发怔,虽然她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有好好的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可是当眼前当真出现这样的场景,她的心还是仿佛被重重的锤了一下,一时心绪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她静静凝望着病房里的这一老一少,从前见到夏云华只想走得远远的那种心情不知怎的一点也没有出现过,她的脚步仿佛生了根,些许犹豫后便定定地杵在了那里,却也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打搅到这一对本该亲密无间的祖孙俩。
这个时候夏云华似乎是腰弯得有些酸了,便直起身来,接着就看见了站在病房门口的郑微年。短暂的怔愣之后是些许尴尬,仿佛做了错事被发觉后的不知所措。郑微年也愣了愣,可是望了望床上囡囡一无所知的香甜安稳的睡颜,一股温暖便从心底升上来,她望向夏云华,朝她点了点头,走进去几步,说道:“你来啦。”
夏云华微抿双唇,但很快恢复了常态,点了点头:“我来看看孩子。”
郑微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不够自然,她只是努力让自己面部的肌肉可以缓和一些,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谢谢你能来看孩子。如果......如果孩子知道的话,应该会很开心的。”
夏元华愣了愣,望向郑微年,郑微年用力向她笑了笑,说:“时间也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夏云华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绕过郑微年走出病房。
郑微年长吁一口气。
她做的还不错吧?她想要尽她所能尽快接纳她,可是目前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奶奶来看孙女,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没有什么权力去阻止什么。
郑微年走向病床,弯腰看囡囡的睡颜。囡囡睡得很沉,刚才发生了什么一点也不知道。郑微年忽然微笑起来,她想到换作很多年前的那个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一定只会逃避,或是躲到哪个角落哪个臂膀里去大哭一场,是什么赋予了自己这么大的勇气,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面对呢?囡囡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睡梦中品尝什么美味,郑微年伸手抚了抚囡囡的脸颊,低下头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睡吧。”她轻声说。
接下来的日子都在为囡囡的手术做准备。不仅郑微年和程嘉玺两个人在努力,徐颂一家也帮了很大的忙,徐颂的父母真的将郑微年当做自己的亲女儿来看待,在囡囡和侃侃的照顾上无微不至。程拥军与郑微年交流不多,但郑微年知道他一直在张罗给囡囡找专家和确定手术方案的事情。至于夏云华,自从上一次在病房里的偶遇后,郑微年等同于默允了她来看望孩子的行为,夏云华之后又来过三四次,似乎碍于什么面子总是试图与郑微年错开时间,郑微年明白,其实她也是爱孙心切,只是骄傲太久放不下面子罢了。
那一天,手术的事情大致已经定下来了,郑微年正在病房里陪着囡囡,徐颂和他父母也都在,带着侃侃一起来看囡囡。程嘉玺和程拥军走进病房,简单查看了一下囡囡的情况,然后程嘉玺示意郑微年要出去听他们说一下手术的事项。郑微年站起来跟了出去,临走前回头对囡囡说:“妈妈马上就回来,你乖乖在这里陪爷爷奶奶说说话。”囡囡点点头,徐母看见程拥军倒是愣了一愣,那一段青春年少的往事又浮上心头,她本是心急口快的性格,但深呼吸一口气却也按捺下去,只对郑微年点点头让她放心。
郑微年走在程嘉玺身后,跟着他们进了一间小会议室,三人落座,程拥军向郑微年简单介绍了一下有关专家的背景,以及有关这次手术的难易程度和风险。郑微年其实听的并不大懂,却也感觉得到这手术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听到程拥军说手术的几率是一半一半的时候,心里更是猛地下坠,曾几何时,也是从他的嘴里,她听到“一半一半”这个词,然后呢?她失去了她的母亲。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没有发现揉皱了自己的裙摆。程嘉玺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变化,当然也体会得到那种时时刻刻牵连着孩子病情的焦灼,可他也无可奈何,他伸手握住郑微年的手,柔声说:“这是目前最好的技术,不管怎么样也该试一试。”
郑微年明白自己有些失态,她当然知道当今的医学并没有发达到包治百病,更何况囡囡的心脏病这般凶恶,能有一半一半的几率实属不易。她慢慢平复了心情,告诉自己不要被过去束缚住当下,然后轻轻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程拥军说:“谢谢,我也不大懂,就听你们的。”
程拥军面上并没有多大变化,可是郑微年从始至终的表情变化他却始终看在眼里,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儿在心理上曾蒙受过多大的创伤,他也恍惚记起那天下午林文清在手术台上彻底失去生命迹象后他内心的颤抖,他走出手术室,看见手术室外六神无主的她,那个时候她还很瘦小,穿着和他儿子同一间学校的校服,脆弱得像一个没有生气地布娃娃,她和她多像,像得他都心生爱怜,如今沉重再次袭来,她却已经能够沉着应对,即便心中惶恐依旧,却也能让自己坚强面对。
这时间让我们付出什么,又还以我们什么?
程拥军沉默,想要点一支烟,又想起自己这是在医院,于是又将手交握在腿上:“好的,在这一个多星期里面如果手术安排有什么变化我还会通知你,这段时间保持囡囡的心情平稳,营养补充也要到位。”
郑微年点点头。
程嘉玺看说的差不多,就拉着郑微年站起来,对程拥军说:“那爸,我们就先回去看看囡囡,你先去忙吧。”
程拥军点头,程嘉玺便拉着郑微年往会议室外走去。
“我爸他就是这样,不怎么笑,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可是他还是很关心囡囡和侃侃的。”走在半路上程嘉玺瞄了郑微年一眼说。
郑微年笑笑:“我知道啊,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孙子亲孙女啊,你干嘛跟我解释这些?”
程嘉玺默了默,最后叹了一口气,说:“总觉得我父母的事给你影响太大了,不要说你,我也有些放不下。”
郑微年低了低头,想了想说:“我已经想过了,他们怎么样都是他们的事了,我不准备在浪费时间掺和上一代的事情,我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也不希望看见我活在阴影里面。我都准备向前看了,程大叔你还别扭什么呀!”
程嘉玺又偷偷瞄她一眼,不过被郑微年发现了,程嘉玺愣了一下,被抓现行般飞快移开目光去,说:“我妈妈她......”
“你妈妈她后来还来看过囡囡好几次,虽然从前,她对我不好,但是现在有了孩子,我也不想太执拗,毕竟他们之间有血缘,切不断,我愿意接受你妈妈的道歉,有些遗憾,我不想让它真的成为一辈子,可能要像一般人那样不能这么快,但我会努力,早一点,把这段关系缓和下来。”郑微年反握住程嘉玺的手。
程嘉玺听到这番话心里暖融融的,刚想转过头去看郑微年,目光就被前方从病房里出来,迎面向他们走过来的人给牢牢占据。那人看见他俩也愣了愣,停下脚步。
郑微年顺着程嘉玺的目光看去,看见凌振站在据他们不远处,也怔愣了一番。想到那天的对话,拉着程嘉玺的手忽然就觉得热辣辣的。她下意识地放开了程嘉玺的手,向前走了两步,有点尴尬地说:“你来啦。”
凌振点点头,说:“嗯,我来看看囡囡。”
郑微年点点头,在法国的六年里,她已经习惯了凌振是不是出现在他们母子三人的生活中,她几乎条件反射般的开口:“刚才我们去讨论过手术方案了,程嘉玺的爸爸说,专家已经找好,手术的风险大约百分之五十,手术的日子定在下个礼拜六,还有十来天,这段日子要保证囡囡的心情平稳和营养......”
凌振本是整理好心情来的。虽然刚开始看见郑微年和程嘉玺拉着手心里还是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但看到郑微年这衣=一副局促的样子心中又释怀了。她在他身边,其实很安稳、很快乐,对吧。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郑微年的肩膀,说:“我知道了,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混了这么多年,我也该混到干爸的位置了吧?”
郑微年愣了愣,明白过来凌振的意思,原来他已经放下了,她的心里也是松了下来,她对凌振笑了,点点头说:“嗯,当然啦,谢谢你。”
凌振爽朗而笑,仿佛当年初识般的明朗,他说:“行了,那我就先走了。”
郑微年点点头,目送凌振转过身离开,这才想起什么,心中一颤,转过头去看程嘉玺,果然那家伙已经黑脸炸毛。郑微年赶忙奔回去,谄媚笑道:“哎,我和学长真的没什么啦!”
程嘉玺一言不发,拉起郑微年就走,经过病房也没有进去的意思,直接拉向走廊的另一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