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璇儿悠悠转醒,浑身酸痛难言。缓缓睁开眼,竟睡在床上。红绸轻摇,微风徐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自个儿好像回到了相府,还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宰相千金,那个一心遥寄少年郎的深闺女子。
可如今,却什么也不是了。自她踏入王府那日起,还是她踏出相府之时,亦或是更早,德芳哥哥拒绝她那晚起?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见着桌上一盆清水两条沾着些许污垢的布条浸在水中,也许是昨晚替她换衣裳的下人留下的?她抬起头,晋王的背影撞进她的眼帘。他负手立于窗前,背影伟岸。窗外些许光亮洒进屋内,将他身上玄色金线蟒袍衬着金光四溢。
赵璇儿也不知怎得,不由自主悄然下床踱步到他身旁。
晋王闻得她的脚步声,转头定定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颊,问道:“可觉着好点儿了?”
“谢王爷相救,璇儿并无大碍,好多了。”她也有些不可思议自己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五脏六腑几乎都移了位,可睡了一晚竟然能下床了。她望向窗外,天已大亮,从“悬崖处”高出往下望,往日繁华喧闹的汴京城,是那么熟悉,眼底忽然有酸楚蔓延开来。她总算回来了,总算逃脱了。
晋王默默凝视着她的脸,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肤白赛雪,眼眸若星。轻盈如羽蝶展翅般扑闪的眼睫,弯若新月的柳眉。他脱口而出:“璇儿,本王很高兴。”
赵璇儿对他报以感恩一笑:“恭喜王爷。王爷顺利剿灭山匪,璇儿也为王爷高兴。”
晋王摇摇头,回道:“能如此顺利将焰青连根拔起竟还靠璇儿牺牲,这算不得幸事。不过本王有一心中至宝近日却偶然失而复得,本王实在很高兴。”他双眸紧紧锁着她的眼,有些低沉沙哑的口吻中难掩激动。
赵璇儿被他如此直勾勾地瞧着有些不知所措,她忙着低下头慌乱作答:“那更要恭喜王爷双喜临门了。”
“璇儿,你说本王的宝物会不会再次不见呢?它会不会不愿待在本王身边?”他见她的眼神游离,伸出手抬起她的脸颊,让她的眼再次对上他温柔的目光。
晋王炽热的眼眸让她有些吃不消,她只得局促不安地回道:“王爷说笑了,那宝物一定是有灵性懂得择主,这不才回到王爷身边么。”
“真是这样么?她懂得择主?”他的眼里有火花迸出,烫的她脸颊发烫。他的大掌覆上她的脸,像是抚摸着江南进贡的苏绣般,柔滑细腻,流连忘返。她又羞又怕扭过头,眼角瞥见床榻旁铜镜中的自己顿时僵直了身子。
铜镜中的她,素颜苍白,不施粉黛。就连赵璇儿都忘了,她有多久没有见到自己原来的样子了。没有厚重的脂粉,没有刻意点上的黑痣,只有白皙清秀的一张脸被他的指尖来回抚摸着。晋王低下头,眼神探进铜镜中,对着镜中的她深情款款地说:“璇儿,你说本王的宝物是不是很美?”
赵璇儿心中震动,脑中传来“轰隆”一声霎时乱了方寸。他认出了她么?他口中的璇儿,究竟指的是哪个璇儿?她该如何解释?他会怎么对她?她的指尖微微发抖,下意识扭紧了裙摆。
晋王将她的震惊尽收眼底却仿若不觉,他的大掌包裹住她颤抖地小手。带着她在铜镜面前坐了下来。“璇儿,本王在你面前不是王爷,只是光义,璇儿在光义面前,又是谁呢?”
不是王爷,只是光义!这是多么沉重的措辞,她根本无法假装不懂。她惊恐地看着他,想将手从他的掌中抽脱奈何力度悬殊太大,她无从挣脱。“王爷……我……”
“嘘”他将她揽过怀里,心疼至极道:“你不说,我便不问。你若还是赵璇儿,我便是你的王爷。哪日你愿意了,光义还在这里等你。”只消替她擦去污垢,见到她的脸的时候,他便立刻分出了真假。
她禁不住泪,往他怀里躲了躲。他搂紧了她,为她轻拍背脊。他知道,或许事出有因,她才隐藏了身份躲进他的府邸。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只是此时此刻,能有什么比她在他身边来的重要呢?只要她在,一切由她。
赵璇儿躲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她的害怕,她的无助,她的迷茫在他的言语中荡然无存。她的心好酸,他的情话毫不华丽浪漫,却字字真切惊得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只能放肆的利用他的温情伏在他的怀里宣泄。她几乎从未真正认识过他,她的眼,她的心一直都在德芳哥哥的身上。可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却给了她连父亲不能及的温暖。他口气中的宠溺几乎酥进她的骨子里。她这时才发现,打从记事起,父母族人便有意栽培她当家主母应该有的贤良淑德,琴棋书画一样不落。就连她自个儿,都觉着这是应当的。她曾经以为自个儿的出生就是为了嫁给德芳哥哥,只要与他举案齐眉,相夫教子。却不知,事与愿违。她长大了,他却反悔了。父亲迫切给她找个高枝儿,他们有谁问过她想要什么?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不问她缘由;不论她身份;更不查她真假。只单单一句“你若愿意,我便在此”。
她在他的怀里,哭得痛彻心扉。像是溺水之人攀得浮木,像迷路飞鸟寻得青枝,像夜舟泛湖遥间灯光。
他的下巴轻轻靠在她的头顶,闭眼感受着她的颤抖。这才是他寻寻觅觅的人儿,不带丝毫矫揉造作。总算是寻得了,其他又有何重要呢?她看见的,想到的,或是想不到的,他都会捧来给她。他苦笑,原来一骑红尘妃子笑是真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也是真的。若是心里住进了这样一个女子,奈何红尘万里,千娇百媚也都黯然失色。
次日清晨,赵璇儿细细梳妆着,昨日一切却好比黄粱一梦。他没说破,便是默许她继续当她的赵璇儿。可她怎能无视他炽热的目光,那满眼的情愫毫不掩饰烙进她的心里。那便是男子的欲望么?她却从来没在德芳哥哥的眼里见过。德芳哥哥对她,一直是那么清淡如水般,既近又远,她的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
不待她细想,“悬崖处”门外便传来了三轻三重的扣门声。这是有急报?
赵璇儿才开门却见晋王自楼上大步下来,她立刻红了脸,哪怕层层脂粉也遮盖不住红晕。晋王嘴角微扬倒也不介意,径自往大门处走去。
朱门开启,是阿里单膝跪下在门口请命,他将头埋得低,不敢往里看只语气急切地禀报:“王爷,焰青昨夜越狱了。”
“哦?”晋王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惊讶,继续问道:“还有谁一并逃出么?”
阿里有一瞬间以为晋王似乎早知道焰青越狱,见他问话赶忙答道:“据说是二当家从京畿府衙越狱里应外合劫走了焰青。”
晋王浅笑,哼。京畿府是越发会办事了。焰青是关在王府地牢里的,凭他一个二当家一人之力就能里应外合?看来,背后的人渐渐要浮出水面了。他也不放心上,对阿里说道:“逃便逃了吧,你加强府中守卫,不过多久他自己会回来的。”
阿里听得是云里雾里不得其解但也不敢多问,只得领命退了下去。
赵璇儿倚在门口听得有些心惊,焰青逃了?!他会不会回来找她和王爷报仇?
晋王见她面有所思便朝她走来,伸手扶住她的肩头,关心道:“在想什么?”
“王爷打算如何处置焰麟寨众人?”她有些担忧,虽说山匪与朝廷水火不容,但她却看得出多半寨众都是无辜流民并没存害人之心。
“目前多半还在府衙压着,除了焰青及几名骨干,其余人等不过乌合之众,你与他们相处多过本王,璇儿觉着该如何处置?”他听出她话中的弦外之音,干脆将话头又丢给了她。
“他们虽有错,可多半也是身不由己。璇儿斗胆向他们求个活命的机会。”她看着他,眼神急切却又带着隐隐慌乱。
“璇儿,若本王放了他们,日后他们反扑如何?”她的心他懂,但他也要她看清形势而动。
赵璇儿凝思良久也有些举棋不定:“焰青在逃,若就这么放了他们难保他们不会再追随他。可若是以山匪罪论,又绝不可能再挽回什么了。”那些铮铮汉子们,他们的家人亲眷有许多半生不得安生,若如今再赶尽杀绝只会彻底寒了他们的心。赵璇儿忽然想到什么,便问出口:“王爷,您不是应该在西北领军对抗西夏么?”
“恩?”他看着她思考的小脸笑意渐浓,悠然答道:“之前派了前锋打头阵,过几日估计也不得再偷懒了吧。”他本是身授皇命征战西北,可为了她却亲自向皇上请罪拖延了几日。
“王爷,璇儿知道了!不如就将老弱妇孺留下,将能征战的汉子们送去战场吧!也好将功补过,家国当前,璇儿有把握那些人不会无动于衷的。”
“此法甚好,正合本王心意。”他情不自禁搂过她的身子,轻叹出声。他的璇儿,竟时时能给他惊喜。
赵璇儿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王爷在的时候,时光竟过的如此之快。待她跟在王爷身后,陪着他去膳厅用膳时,千禧几乎眼珠子都要瞪掉在地上。自然,还有一些人也是惊惧不已,不过掩饰地比较好罢了。(未完待续)